阿爾茲海默病(簡稱“AD”,也稱老年癡呆)又現神藥。就在幾天前,渤健官網公佈其與衛材聯合研發的Lecanemab(侖卡奈單抗)全球三期臨床試驗達到主要終點,顯著改善患者的認知能力,並達到所有關鍵性次要終點。此外,還證實患者大腦中確實存在淀粉樣蛋白病理。
該試驗代號“Clarity AD”,主要針對輕度阿爾茨海默病和阿爾茨海默病導致的輕度認知障礙(MCI)患者展開。基於該試驗結果,這款基於“β淀粉樣蛋白酶假說”(簡稱:Aβ假說)開發的新藥,很可能成為兩年內FDA批準上市的第二個阿爾茨海默病用藥。
阿爾茨海默病屬於神經退行性疾病,給患者及其傢人帶來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FDA官方數據顯示,該疾病確診後,患者平均壽命是4到8年。患者會逐漸失去記憶和認知能力,晚期患者無法交談或對周圍做出反應。
這種疾病帶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負擔。
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內科教授賈建平在近期撰文中指出,全球患者總數約有5000萬人,到2050年這個數字將達到1.52億人。在其背後,僅中國每年就要消耗近1700億美元,在二三十年內就會增至萬億美元以上。
目前該病的發病原因還不明確,也沒有特效藥。在研藥物到很多,主要基於幾個主要的假說。其中,已問世25年的“Aβ假說”是主流,也是藥物研發集中的領域。同時,這一假說和相關藥品,也恰是引發爭議最多的“話題王”。
去年獲批的渤健的Aduhelm (aducanumab,阿杜那單抗) ,因為各方爭執不休一直拖到最後期限才給出結論;獲批後,來自醫學界、保險界的強烈抵制之聲也沒有平息,即便是FDA內部意見也存在很大分歧,上市不到一年就隻能淡出市場。
盡管如此,Aβ假說還是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突破的領域,除本次公佈三期結果的Lecanemab,還有禮來等企業的相關產品也在突圍中。
巨頭們執著於此,究竟是對研發思路的信心,還是對失敗的不甘心?這次他們會成功嗎?阿爾茨海默病真的有救嗎?
砸下千億美元終現曙光
這一次的試驗結果是令人振奮的。
根據渤健官網信息,三期臨床試驗Clarity AD,納入來自全球的1795名早期阿爾茨海默病患者。
結果顯示,Lecanemab治療滿足主要終點,經過18個月治療,受試者的CDR-SB(評估認知和功能能力的量表)結果顯示,相比安慰劑,該藥使患者臨床衰退幅度減緩27%。
此外,關鍵次要終點,包括通過PET掃描,以及相關量表測量大腦淀粉樣蛋白水平變化,也得到具有顯著統計學意義的結果。接受18個月治療時,早期阿爾茨海默病受試者的大腦中Aβ積累減少,疾病進展減慢。
即便最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積極的結果。
根據企業公開消息,衛材將在11月29日的阿爾茨海默臨床試驗大會上展示具體數據,研究結果也將在期刊上公開發表。在2023年3月31日財年結束前,該公司將向美國申請常規批準,並在日本、歐洲提交上市許可申請。
按照美國阿爾茨海默癥協會估算,如果一款藥可以將阿爾茨海默病發生推遲5年,至少可以省下3000多億美元的費用。從這個意義上講,如果這款藥確實有效並可以及時獲批,不止對藥企,對全社會都是一個重要的貢獻。
這一點曙光背後,企業和政府也付出很多。美國藥物生產與研發協會的統計數據顯示,僅2000年至2017年,藥企用於阿爾茨海默病研究的費用就超過6000億美元。NIH(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每年投入也超10億美元。
禮來、羅氏等跨國巨頭都曾砸下數十億美元而以失敗告終的案例。就在前不久,早在2018年就已離場的默沙東,重回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研發領域,投入約11億美元以期用Cerevance公司的新技術平臺,發現阿爾茨海默病的新靶點。
目前全球在研的阿爾茨海默病相關項目有2974項,進入臨床試驗階段的就有907項。
按照以往的數據,這一領域研究的失敗率高達99.8%,連研究者都認為失敗是理所當然的。這也給Aduhelm的命運埋下伏筆。
從數據上看,渤健和衛材第一個Aβ抗體藥Aduhelm兩次三期試驗中,成功的那一次也拿到“CDR-SB降低22%”的成績。
但是因為做兩次臨床三期試驗,其中一個成功、一個失敗,統計上也有難以令人信服之處,受到FDA專傢咨詢委員會專傢、臨床醫生和醫保支付等多方的抵制。
Aduhelm 獲批當天,就有咨詢委員會成員憤然辭職,直指“加速審批”的行政權力凌駕到科學之上。有臨床醫生公開表示,不會開具該藥處方。
最致命的是,美國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服務中心(CMS)也拒絕為其“買單”。而渤健給Aduhelm定價是5.6萬美元/年,普通患者根本無力支付。這直接導致商業化陷入困境。
因為Aduhelm是加速審批上市的,按照規則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來證明療效,需要更多資金的支撐,商業化的失敗等於是判這個藥“死刑”。
最終結果卻是,雖然FDA頂住壓力批準這個產品,但是渤健不得不削減商業投入,連主推該藥的CEO也被迫提前退休。
相比Aduhelm,Lecanemab似乎也確實帶來轉機。
Lecanemab在三期臨床試驗中的表現,已經贏得投資人的認可,渤健股價當天就大漲40%。
隻是這一次,他們真的能走出失敗陰影嗎?
阿爾茨海默病有救嗎?
因為批準Aduhelm上市,FDA受到很多指責,包括被患者裹挾,甚至有存在“黑幕”的揣測。
而從FDA的官方說法看,他們確信已從這些有爭議的數據中,發現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研發成功的可能性。
實際上,與第一代基於“Aβ假說”研發的藥物不同,Aduhelm和Lecanemab是針對Aβ靶點起效的抗體藥物,是Aβ抗體。
臨床試驗數據已經顯示出更強的清除Aβ的實力。
“專傢們的認知裡有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們沒有把定量和定性分開。”
美國FDA藥品審評研究中心臨床藥理審評部定量藥理學審評室前主任、朗來科技CEO王亞寧博士曾在同寫意的一次直播中曾指出,以往失敗的藥物確實降低Aβ,但是降低的量太少,不足以引起質變。這才是失敗的主要原因。
王亞寧表示,Aduhelm入組患者中80%左右是輕度認知損害,用藥78周Aβ從40%降到10%。這就幾乎是將所有的Aβ都清除,與以往藥品有非常大的不同。劑量足夠高的情況下,甚至有機會逆轉病情。
而目前在研的項目中,越來越多企業認識到這一點,並且在“量”上下起功夫。目前不止Aduhelm和Lecanemab,禮來的Donanemab也有較好的表現。
而在結果還沒有如此清晰的情況下,因為太渴望一款有效的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相比疑點,更看重新一代抗體藥潛在威力,不願意扼殺任何可能性,FDA高層罕見地力排眾議,做出批準這款藥上市的決定。
就這次有爭議的獲批,FDA藥物評估和研究中心主任Patrizia Cavazzoni博士,專門以公開信的形式給出官方的解釋。
根據Patrizia Cavazzoni博士在信中所說,阿爾茨海默病是嚴重的、危機生命的疾病,且這種疾病的治療方法還懸而未決。而渤健提交的數據非常復雜,在臨床獲益方面仍然存在“不確定性”,這既是產生爭議的原因,也蘊含著某種可能性。
FDA做出批準上市的決定,也是基於仔細檢查臨床試驗結果、征求相關專傢意見,以及聽取患者群體觀點等的基礎上,監管者認為Aduhelm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來說,益處超過風險。
Patrizia Cavazzoni博士指出,盡管Aduhelm兩次三期試驗結果不同,但是確實“持續且非常令人信服地降低大腦中淀粉樣斑塊的水平”。他認為,斑塊的減少預計也將減少臨床衰退。
從這個角度說,Lecanemab漂亮的三期試驗數據也給FDA和企業正名。
實際上,這場誤解本來是不應該出現的。
問題的關鍵,就是阿爾茨海默病藥物研發中失敗的情況太多,2019年渤健內部專傢評估時也根據慣性做出錯誤的判斷,就提前終止兩項關鍵三期臨床試驗。後續分析中,研究者才意識到,這是一次錯殺。
後來雖然經過與FDA討論,得到“復活”的機會,但是打破信任基礎。加之三期試驗又出現一項成功、一項失敗的情況,就讓事情復雜,難以說服專傢——11個專傢中,10個投反對票,1個棄權。
需要註意的是,在各方歡慶的背後,此類藥物研發背後的理論依據——“Aβ假說”本身就面臨著巨大挑戰。
今年權威期刊Science又發文“打假”Aβ一個關鍵研究涉嫌數據造假。同時一些新的理論也在質疑Aβ究竟是造成阿爾茨海默病的原因,還是發病後的現象。
相比“Aβ假說”,病毒學專傢常榮山認為另一個發病機理研究更加可信。一份今年早些時候發表的關於發病機理的研究論文指出,腦內溶酶體損傷才是導致生病的根源,而β淀粉樣蛋白增加隻是外在表現。“新藥研發關註修復溶酶體損傷,可能比現關註去除β淀粉樣蛋白更有效。”
2021年憤然離職的咨詢委員會成員質疑Aduhelm的點,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大腦淀粉樣斑塊減少”是不是能夠替代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臨床終點。
Patrizia Cavazzoni博士也曾表示,加速獲批上市之後,制藥公司還必須進行上市後研究,以驗證預期的臨床效益。如果沒有達到預期臨床效益,該退市還是要退市的。
也就是說,Lecanemab在治療阿爾茨海默病方面,到底“是騾子是馬”還得遛著看。
從這個意義上講,以Aβ為靶點的阿爾茨海默病用藥,要想贏得最終的認可,還要經受住臨床廣泛應用的考驗。這也是最關鍵、最艱難、最具有不確定性的一戰。
同時,需要面對的現實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如果病情發展到嚴重的階段,就不可逆,這也意味著,這款藥對嚴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無能為力,而對於新發病例,要想充分發揮作用,臨床也要做到“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
在此之前,如何讓臨床醫生、醫保支付方等打破Aduhelm造成的偏見接受這款藥,也是渤健和衛材需要面對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