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後,我深刻地感受到對時間和死亡的恐懼。”王文(化名)剛剛服過藥,望著窗外嘆口氣。如《我不是藥神》中演的一樣,王文的藥是印度仿制藥,需要定期拜托朋友幫忙購買。這是一位已經與艾滋病對抗18年的患者。藥物供給困難、服藥方式復雜、身邊人的眼光等都讓這一群體的生活承受著經濟和精神雙重的壓力。
文|新浪財經 原禕鳴
王文的故事中,有對羞恥、時間與死亡的考量,更有作為中國患者,從醫療不發達年代走到今天,從用黑市印度仿制藥到如今用上合法光明的藥物的感悟。
截至目前,中國艾滋病患者群體仍存在不小的用藥困境,但已有不少的企業對此有所佈局。此外,中國藥企也在艾滋病藥物領域多有涉獵。
患病之初,死馬當活馬醫
2004年,王文得一場重病。但在那個年代,艾滋病沒有普及,醫生對此也不夠解,王文跑不少好醫院檢查,甚至去包括華西醫院在內的很多知名醫院,但硬生生拖到生命垂危,已經下病危通知書的階段才檢查出是因艾滋病所致。
“這個疾病全世界都沒辦法,你肯定也沒辦法。”醫生給王文一些希望,但又不敢給太多希望。王文和醫生都在對藥物的效果不確定的情況下,別無選擇地進行“消極治療” ——“死馬當活馬醫”“摸著石頭過河”。
自此,王文的生活跌入谷底,年僅30餘歲的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命運的無常,以及對時間、死亡的恐懼。這一群孤單、被社會戴著有色眼鏡看待的人們,若是聚在一起,也不過是抱團取暖以得安慰。
但當時,王文連獲得這種安慰都是奢望。十餘年前的網絡並不發達,王文幾乎接觸不到其他病友,看著已白發的父母,王文覺得自己是一個另類,所有的孤寂、痛苦、自責、內疚都需要自己去承受。
“我這麼年輕,我還不甘心”。好在,王文的父母、兄弟姐妹都給予王文足夠的支持。在不解艾滋病的傳播機制的情況下,王文的母親仍然貼身照顧著患病的王文。“我寧願患病的人是我。”王文的母親反復念叨著。
傢人、醫生的支持以及自己意志力的支撐下,王文多年來努力地配合治療、調整心態,也不斷地充實自己專業方面的知識,解服用藥物的依從性等規律。如今,他已經算是大半個艾滋病專傢。
歲月能沉淀一切,走到四十而立之年,王文的身體發福,皮膚也變黑,不再像年輕人一樣充滿朝氣。
但四十歲的他對人生、時間的看法也變,他看到身邊即使是健康的同齡人也漸漸出現體態上的問題。王文意識到,面對時間的不可逆,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唯一能改變的就是提高自己的生命質量,其餘的隻能統統交給時間,讓時間去沉淀。
病恥感重要還是生命本身重要?
多年來,王文的病恥感一直很嚴重。2004年初被確診的時候,王文過一段很封閉的生活,不願意與人有接觸,一方面是源於對疾病的傳播機制不解的恐懼,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艾滋病並不是光彩的疾病。
即便到如今,王文的同事、領導以及同學都不知道王文的病情,王文希望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社交。
在艾滋病患者的圈子裡,死亡是經常要面臨的課題,生離死別也是常有的事。王文的朋友楊林(化名)今年51歲,工作收入、傢庭背景都很優秀,這本是個應安度晚年、享受天倫之樂的年齡。
今年4月,楊林被確診為纖維癌,王文寬慰他說,“我們都是老戰士,很多病不是病死的,是嚇死的。”沒想到,這一通電話是永別的電話。
楊林手術的那段時間,王文因考試而異常忙碌,他們約著等楊林出院後再聚,考完試第三天,王文給楊林發的微信是楊林的父母回的,稱楊林已經走兩三天。彼時,楊林的父母非常憤怒,怪王文為什麼不早點把他患有艾滋病的事情告訴他們,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他走。
但這個疾病本身就是個人隱私,王文作為他的朋友,沒辦法把楊林患有艾滋病的情況跟他父母講。“他都沒有告訴他的親生父母,我一個僅僅十幾年前去他們傢吃過飯的朋友又怎麼可能去說呢?”王文沒有做錯。
但朋友去世到現在,王文每天都在感慨生命的無常,也在思考,究竟是艾滋病本身的隱私性重要還是生命本身重要?
四次換藥,每次都是“渡劫”
當時國傢已經出臺“四免一關懷”的政策(中國艾滋病防治策略之一),國內已有很多的免費艾滋病藥可供患者使用。但王文的親身經歷表明,彼時艾滋病患者的用藥仍面臨很多問題。藥物的副作用大,換藥的風險更大,王文換四次藥,每次都是“渡劫”。
患病的前6年,王文服用的是司他夫定、拉米夫定和奈韋拉平,每天兩次,每次一大把。王文的傢裡沒人患高血壓,在沒有遺傳疾病的情況下,王文的高血壓越來越嚴重,在醫生的建議下,王文迫不得已換藥。
他把司坦夫定換成齊多夫定,這款藥的副作用是脂肪轉移,嚴重影響王文的形象。他又把藥換成替諾福韋和拉米夫定,這款藥的副作用——嚴重腹瀉讓王文的體重從120斤瘦到一百斤出頭。
王文不斷地以自己的身體感受為尺度,又換第四次藥,改成服用來自印度的仿制藥(商品名藥在劑量、安全性和效力、質量、作用以及適應癥上相同的一種仿制品)DTT(二硫蘇糖醇)。這款藥的副作用微乎其微,價格也便宜,藥費一個月在300-400元左右。換藥的風險太大,不同的藥的副作用還不盡相同,王文用這款印度仿制藥到現在,再沒敢換。
從其多年的服用經驗來看,印度仿制藥的治療和效果的確不錯。但這也並不是萬全的選擇,王文經歷痛苦的掙紮。畢竟如《我不是藥神》中所演,王文並非通過正規的渠道購買藥品,在國內不受保護,王文每次購藥都可能面臨假藥、代購本身渠道違法不受保護、渠道不通暢、海關扣押導致斷藥等情況。
王文有些每隔兩年去國外背兩年的藥回來的病友,疫情這幾年一直在拜托朋友郵寄,身邊也有患者因海關扣押而斷藥,情急之下求助其他患者來借用藥物去調配。
2018年,王文自己也經歷過藥郵寄錯的情況,當時王文並沒有經驗,也不知道藥丟該如何賠償。這件事讓王文有心理陰影,畢竟斷藥的後果太嚴重,此後,雖然每次買藥都會做很周密的計劃,但他每次也都會擔心。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將印度仿制藥換成原研藥(原創性的新藥、價格較貴)比克恩丙諾片(必妥維),最起碼國內的藥可以光明正大地購買,不會讓王文有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其次是,購買國內的藥物相對更方便,在醫院就可以買到,可信度也更高。
“誰都知道原研藥好,但它太貴。”王文所在的病友溝通群裡,80%、90%的患者都在服用免費藥,隻有不到10%的患者服用必妥維這類原研藥和印度仿制藥。
而好在,如今包括必妥維在內的艾滋病原研藥已經納入醫保目錄,價格大幅度降低。王文不再購買印度仿制藥,等手裡的藥用完就可以用上患者經濟負擔相差不大的原研藥。“我是中國人,我肯定更願意服用中國的藥。現在必妥維就在中國,國傢又給我這樣一個權利,我為什麼不去爭取、去享用呢?”王文也建議身邊的患者可以盡快換成正規的原研藥。
從地下走入光明
目前,全國仍然有114萬人在飽受艾滋病的困擾。這群人,似乎餘生都在和病恥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打交道。但不幸中的萬幸是,隨著醫學的進步,艾滋病患者的生命長度和生活質量與常人無異,規范有效的藥物治療可以將HIV病毒載量控制在非常低,甚至在體內檢測不到的水平。
但用藥一直都是艾滋病患者的心病。目前,中國艾滋病抗病毒治療藥物分為國傢免費藥,醫保創新藥和自費藥物。2021年11月,國傢醫保局正式發佈《國傢基本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藥品目錄(2021年)》,抗病毒治療用藥成為國傢醫保談判的重點之一。
《我不是藥神》的故事固然精彩,但黑市的印度仿制藥也危害眾多患者的健康。如今,醫保覆蓋的艾滋病藥物品種在逐步擴大,國內合法的、可被患者承擔的藥物越來越多,需要鋌而走險購買印度仿制藥的患者就會越來越少。
截至目前,中國艾滋病患者群體仍存在不小的用藥困境,但已有不少的企業對此有所佈局。根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全球艾滋病藥物市場規模較大,2021 年估算規模達近400億美元,並將以4.4%的年復合增速持續增長至2030 年。
中國艾滋病藥物市場規模則較小,主要原因是中國大部分患者依賴政府提供的免費藥品,2019 年自費患者占用藥人群比例不足10%。隨著新一代艾滋病藥物進入中國市場,以及整體經濟發展導致患者自費意願提升,中國艾滋病藥物市場有望迎來快速增長。
2018年,吉利德德必妥為問世,並在上市的第二年就席卷全球並達到73億美元銷售額,一躍成為艾滋病藥王,上市短短5年,必妥為已經為吉利德貢獻超過230億美元收入。根據吉利德2022年第一季度財報,必妥為仍舊保持著18%的高增長率,就目前來看暫時還沒有藥物能夠撼動其地位。
國企也有所發力。2018年,前沿生物自主研發的國傢1類新藥、全球首個獲批的HIV長效融合抑制劑艾可寧在國內獲批上市,完成我國抗艾新藥從0到1的突破。
2017年和2019年,艾迪藥業的抗艾滋病一類新藥ACC007及其復方制劑ACC008相繼被列入國傢十三五“重大新藥創制”科技重大專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