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看他們(工人)都在開玩笑,其實心裡都不好受。”在深圳市寶安區威利馬廠區門口,這位隔壁工廠的薑先生,站在自己招聘牌子一側,對記者說道。另一面,他時刻關註著每位從廠裡出來的即將“失業”的工人,隨時準備給他們介紹自己廠裡的招工崗位。
威利馬廠區門口
近日網上傳出威利馬電器制造(深圳)有限公司(下稱“威利馬”)發佈的一則通知,該通知稱,目前公司已無新訂單,業務處於停產狀態,公司過去幾年也一直在虧損,公司股東考慮到公司現狀,擬於2022年8月31日(具體時間以正式的股東決議為準)提前解散公司。
8月31日,威利馬的員工向記者確認,公司確實發這份通知,而這幾天員工正在和公司商議具體的賠償方案。
無獨有偶,8月30日,愛高電業(東莞)有限公司(下稱“愛高電業”)也對外發佈一則《停業通告》稱,近年來,公司轉型新產品投入巨大,又恰逢新冠疫情暴發至今,對以出口型為主的公司影響極大,公司已連續多年出現嚴重虧損,舉步維艱,難以為繼。公司管理層雖想方設法尋求支持,苦撐數月,仍無法扭轉頹勢。公司已經是全面停產停業的狀態。
從2017年起就為愛高電業招聘派遣員工的陳晨向表示,他從業內人士處得知這份停業通告,“通告是真的,而且我離愛高電業也就2公裡遠,其實早一段時間開始愛高電業工廠就已經是關門狀態”。
8月31日,記者走訪威利馬深圳工廠,在現場看到,不少工人正在商討賠償協議。當被問及收到賠償後有什麼打算時,多數員工表示,將繼續找廠上班。
而這位聽聞“倒閉”風聲而來的薑先生,也正津津有味地給這些“下崗”員工推介自己的工廠。
威利馬廠區門口其他電子廠正在招聘“下崗”工人
幹多少年賠償多少個月
工商信息顯示,成立於1989年深圳威利馬為港商獨資企業,目前參保人數為302人。作為一傢33年歷史的老牌電子廠,該公司曾在深圳寶安擁有6棟廠房,最高員工人數超過2000人。
此前,深圳威利馬主要為威馬(Goodway)品牌生產電熨鬥、電吹風、微波爐等小型傢用電器,大部分產品用於出口,運銷全球50多個國傢和地區,年營業額曾達8000萬美元。
8月31日下午,深圳寶安區恰逢雷陣雨天氣,威利馬廠區門口還是濕漉漉的。大雨過後,道路兩旁的工人也多起來。從威利馬工廠廠區門口向裡面望去,還可以看到不少員工正聚集在大廳商討情況。據現場員工介紹,最近幾天都是員工在和工廠簽署賠償協議,裡面是員工正在排隊辦手續。
威利馬廠區內部
“剛進廠那會兒,廠裡有1000多人,後面人慢慢走,也不再招正式工。”一位在威利馬工廠工作十餘年的普工陳先生告訴記者,“最明顯的是在最近五六年,隻出不進,條線上缺人手也隻招臨時工。特別是最近兩三年,廠裡為減少開支,寧願請臨時工,也要減少正式工加班(正式工加班費比臨時工貴),我最近一年的平均月工資隻有三四千塊錢。”
“幹多少年就賠償多少個月,‘n+1’個月都沒有。”陳先生表示,按照現在的賠償方案,自己能拿到賠償金差不多是4萬元。
在現場,記者看到,有一位工齡17年的普工,最近一年平均月薪約4000元,最終拿到約7萬元的賠償金。在問及之後的去向時,這位接近退休年齡的李先生告訴記者,沒有這麼快退休,再繼續找活幹。
李先生補充道,工廠是從2008年才開始交社保,到現在自己的社保隻繳納14年半,還差半年才達到領退休金的時間。
而對於網上發出的這則通知,陳先生表示,確實是工廠發出的。“你看到的這個通知裡面還有幾處錯誤,後面8月30日公司還發一則通知,基本賠償方案就是按照之前通知裡面的執行。”陳先生說道。
記者發現,8月29日威利馬發出的這則通知中,一是將“2022年”錯寫成“2020年”;二是稱2008年以前入職的員工按照法律規定沒有經濟補償金,員工代表提出補償方案和意見,公司管理層將向股東報告。
威利馬8月29日發佈的通知 來源:受訪者供圖
而在8月30日發出的新通知中,僅表明員工月工資的支付標準為前十二個月的平均薪資,在當日與公司簽訂協議的員工仍可獲得800元現金獎勵。
威利馬8月30日發佈的新通知 來源:受訪者供圖
陳先生稱,現在不著急,慢慢協商。大傢應該也不會這麼快離開,簽訂協議後,也會等到賠償款到賬後再搬離,“都等這幾年,不差這幾天。”
連年虧損
資料顯示,愛高電業(東莞)有限公司隸屬愛高集團,集團公司成立於1968年,於1992年在香港聯交所主板上市,主要從事自有品牌(AVITA)筆記型電腦以及影音等其他電子消費品的生產制造及銷售。
愛高集團於1986年正式進入東莞,是首批在中國大陸生產的香港音響產品制造商。在2004年的時候,愛高集團在中國境內總生產線增至46條,員工超過10000人。到2013年,愛高集團將所有生產資源集中於東莞市厚街鎮占地約300畝的廠房。愛高電業(東莞)有限公司也正是在這一年註冊成立。
對於此次的停業通告,從愛高電業的母公司愛高集團的年報中便能窺得一二。愛高集團2022年年報顯示,從2018年起,集團公司已經連續五年處於虧損狀態。截止至2022年3月31日,集團年度營業額由12.79億港元(2021年)減少54%至5.91億港元,股東應占凈虧損由3.6億港元(2021年)擴大65%至5.95億港元。
愛高集團在年報中表示,集團過去幾年的策略是專註於發展自有品牌筆記本業務,而非傳統的視聽產品OEM/ODM業務,OEM/ODM業務雖然可以提供更大的收入,但也需要更多的營運資金進行交易。隨著在自有品牌筆記本業務上投入更多資源,集團正在放棄來自大型零售商尤其是美國市場的訂單。
陳晨表示:“在疫情之前愛高電業就傳出有經營問題,訂單不多,一直在虧損。從用工需求來看,尤其是去年和今年,普工招工都比較少。”
同時,威利馬的多位員工也向記者表示,在早些年訂單多的時候,整個廠區接近2000人,十多條產線同時運行,而最近一年,僅保留一條產線進行生產。同時,為節約人工成本,即使在需要趕工時,也隻願意請臨時工,不再招正式工,也一定程度會減少正式工加班情況。
網傳愛高電業發佈的《停業通告》
威利馬和愛高電業兩傢工廠發佈的通知中也提到“公司過去幾年也一直在虧損”“公司已連續多年出現嚴重虧損”等字眼。
傳統制造業大廠面臨轉型難題
近幾年來,傳統制造業大廠倒閉、撤離的消息層出不窮。
今年年初,佳能珠海有限公司一紙公告,宣佈這傢千人大廠由於全球照相機市場急劇萎縮,疊加新冠肺炎疫情最終停止生產。而在此前,記者還報道千人大廠史丹利百得石巖工廠宣佈停止生產活動、升龍科技宣佈解散等制造業大廠撤離事件。
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副院長曲建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從大的產業發展規律來看,1945年以來的每二三十年,加工組裝產業就會進行一次搬傢。最初從歐美搬遷至日本,上世紀七十年代搬至亞洲四小龍,後來又搬遷至我們國傢以深圳為中心的珠三角地區和以上海、蘇州為中心的長三角地區,最終在此形成全球制造業基地。
“這兩傢企業從整體的產業發展趨勢來看符合這樣的一個規律。”曲建認為,這兩傢企業生產的產品都是普通型電子消費品,而影響這類企業生產選址的主要因素有成本、市場和國際貿易環境三大因素,從目前情況來看中國在這幾方面的優勢不如最初那麼明顯。
曲建補充道,一是成本,中國本身勞動力工資、廠房租金等成本上漲明顯,產品利潤壓縮;二是市場,目前上述企業生產的這類電器產品市場並不在國內,在利潤壓縮之下,企業會選擇關閉或者遷往其他生產成本更低的地方;三是國際貿易環境不佳,近年來中美貿易摩擦不斷,中國制造產品銷往美國存在一定的關稅壁壘。
同時,曲建表示,疫情的反復也對該類制造企業造成比較大的沖擊,但疫情對該類產業的影響屬於臨時性因素,而上述三大原因是屬於長期的。
“本質上,一方面是外部商業環境惡化的結果,但是更多的還是企業自身經營轉型出現問題。”深圳市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熊義剛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電器電子廠倒閉最近這些年一直在發生。最近幾年,疫情對出口的影響、傳統傢電迭代轉型的挫折、美國的芯片限制、經營上的持續虧損是這些企業倒閉的主要原因。
熊義剛補充道,今後,對於我國的傢電行業尤其是傳統品類、出口類型的企業,將會還有一批經營管理不善、轉型不成功的企業在這一輪的“潮水褪去”過程中掉隊、出局。從貿易統計看,目前中國的出口競爭力主要來源於兩個極端,即低技術制造業和高技術制造業。這類傳統傢電出口大廠多屬於低技術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我們的勞動力成本已悄悄攀升,正面臨著來自印度和東南亞各國的沖擊。
而對於傳統制造業型企業如何應對這一輪轉型升級,熊義剛認為,一方面,我們急需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和轉型升級力度,提升產品的技術質量,擴充市場營銷渠道,擴大品牌影響,提升服務能力,並抓住內循環機遇嵌入國內市場;另外一方面,我們也要根據國傢大的外交戰略,把眼光放到全球市場,積極開發多元市場,重點開拓非洲、東南亞等新興經濟體尤其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傢市場,這方面傳音控股是一個很成功的案例。
(薑先生、陳先生、李先生和陳晨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