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先進計算機芯片制造商，臺積電正在升級和擴建位於美國亞利桑那州的一傢新工廠，該工廠有望幫助美國走向更加獨立自主的技術未來。然而，對於臺積電內部的一些人來說，這個規模達到400億美元(約合2758億元人民幣)的投資項目卻是另外一回事：一個糟糕的商業決策。
根據外媒對11名臺積電員工的采訪，在這傢中國臺灣芯片制造商的內部，圍繞著美國工廠的質疑聲越來越多。許多員工表示，這個項目可能會分散公司在研發上的專註度。長期以來，正是這種聚焦研發的精神幫助臺積電擊敗競爭對手。一些人還表示，他們對於搬到美國感到猶豫，因為可能存在文化沖突。
他們的這些擔憂突顯出臺積電的棘手處境。作為全球最大芯片代工商，臺積電的芯片驅動著從手機到汽車在內的各種產品。該公司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掌握令人垂涎的技術訣竅。面對地緣形勢，臺積電試圖對沖風險，卻發現自己的行動正在制造新的緊張局勢。
臺積電
臺積電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北部郊區的工廠擴建，旨在讓先進的微芯片生產更接近美國。然而，這一努力引發公司內部的擔憂，高昂的成本和管理挑戰表明，將人類已知的最復雜的制造工藝之一移植到地球另一端是多麼地困難。
毫無道理的投資
臺積電亞利桑那工廠承受著巨大的成功壓力。如果失敗，這將意味著美國培養先進芯片制造業的努力受挫，這些制造業在幾十年前多半轉移到亞洲。同時，如果亞利桑那工廠無法生產出足夠多的可用芯片，那也證明臺積電花費的數以十億美元計的投資並不值得。
“從商業角度來看，臺積電在美國的投資毫無道理。”私募股權公司柯克蘭資本(Kirkland Capital)董事長、前科技行業分析師柯克·楊(Kirk Yang)表示，他提到高昂的成本。他補充說，臺積電可能是出於政治考慮而被迫在美國建廠的，但“到目前為止，鳳凰城項目給臺積電或臺灣帶來的好處很少”。該項目是臺積電對近年來全球對芯片生產地緣擔憂做出的首個重大讓步。
很長時間以來，臺積電幾乎把所有工廠都留在臺灣。現在，該公司也在日本建設工廠。據兩位知情人士透露，歐洲政策制定者已經出臺吸引臺積電建廠的計劃。目前，臺積電正處於就建廠事宜做出決定的最後階段。
臺積電發言人高孟華(Nina Kao)沒有直接回應公司內部對亞利桑那州投資的擔憂，但她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表示，在美國建廠的決定是基於多種因素，包括客戶需求、市場機會和挖掘全球人才的機會。
高昂成本
2020年5月，臺積電宣佈在亞利桑那州建廠，最初承諾投資120億美元。去年12月，該公司將投資增加到400億美元，計劃用更先進的芯片制造技術升級工廠，盡管不是最先進的。該工廠預計將於2024年開始生產微芯片。臺積電稱，隨後將在該選址增設第二傢工廠。
這個投資項目頗具挑戰性。臺積電在上個月的財報電話會議上表示，受勞動力成本、許可、監管合規和通貨膨脹等因素的影響，美國的建設成本可能至少是臺灣的四倍。臺積電CFO黃仁昭(WenDELL Huang)表示，美國的投資可能會損害臺積電今年的盈利能力。
臺積電將美國工廠投資增加到400億美元
“臺積電認識到，臺灣的晶圓廠與海外的晶圓廠之間存在成本差距。”臺積電發言人高孟華表示。她補充說，公司仍預計長期毛利率將保持穩健。
臺積電還需要附近的供應商為亞利桑那州工廠提供原材料、設備和關鍵部件。然而，一些試圖加入其中的供應商表示，他們面臨著勞動力挑戰和高昂的成本。
臺灣長春石化在亞利桑那州的卡薩格蘭德投資一座3億美元的工廠，距離鳳凰城有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長春石化亞利桑那公司經理蘇裕弘表示，在這裡的建廠成本是在臺灣的10倍。據他透露，不熟悉美國法規和建築許可，以及生產材料供應不足，都是造成成本上升的原因。
中鼎工程公司是臺積電的工程和建築承包商，其董事長楊宗興(Michael Yang)表示，亞利桑那州工廠的建設成本“遠遠超出”他的客戶預期。他說，除不斷上升的通貨膨脹，臺積電還在與英特爾爭奪熟練勞動力和建築設備。目前，英特爾也在亞利桑那州擴張。
“當我們一開始報告報價時，客戶的反應是：‘你們瘋嗎？’但事情就是這樣。”楊宗興表示。
美國人最難管
一些臺積電工程師表示，他們擔心亞利桑那州工廠將如何融合美國和臺灣員工。他們說，在臺灣，工程師工作時間長，周末輪班，並開玩笑說他們是在“賣肝”為臺積電工作。但是他們認為，這樣的犧牲可能對美國員工不那麼有吸引力。
去年離開臺積電的工程師韋恩·趙(Wayne Chiu)表示，他曾考慮過加入臺積電的海外擴張計劃，但是在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得不收拾美國的爛攤子之後，他失去興趣。
“晶圓制造最困難的不是技術，”他說，“最困難的是人事管理。美國人在這方面做得最差，因為美國人最難管理。”
芯片由晶圓制造而成
三名培訓過美國工程師的臺積電員工表示，很難在美國員工之間實現做法的標準化。他們說，臺灣員工會毫無疑問地按照要求去做，而美國員工則會質疑管理人員，質疑是否有更好的方法。
臺積電駐亞利桑那州的一名工程師說，一些美國人在被分配多項任務時會顯得很不情願，有時會拒絕一項新任務，而不是更加努力地完成每一項任務。八名臺積電員工稱，他們認為在鳳凰城工作的人會比他們的美國同事承擔更大的責任。
張忠謀的教訓
20多年前，臺積電在美國的第一筆投資也具有警示作用。上世紀90年代末，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Morris Chang)推動一項雄心勃勃的海外擴張計劃，並在華盛頓州創建一傢芯片制造子公司WaferTech。
張忠謀去年在佈魯金斯學會的播客節目中透露，盡管曾承諾要在美國建多傢工廠，但在“一系列令人難堪的意外”之後，他隻建一傢工廠。這些意外包括成本高企和熟練勞動力短缺。
張忠謀
他還對美國重塑全球半導體供應鏈的努力提出質疑。他在2021年的一個公開論壇上表示，臺積電成功背後的臺灣優勢在美國是無法復制的。
張忠謀在佈魯金斯學會的播客節目中指出，美國政府根據《芯片法案》劃撥的520億美元補貼，不足以啟動芯片制造業，是一次“昂貴且徒勞的舉動”。《芯片法案》是一項旨在刺激美國國內先進芯片生產的聯邦資金計劃。
但是，當臺積電去年12月宣佈擴建鳳凰城工廠時，張忠謀似乎改變看法。他說，這一次，公司的“準備要充分得多”。
當被問及這一表態時，張忠謀回應稱，他堅持自己在去年播客節目和去年12月亞利桑那州活動上的言論，但拒絕進一步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