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字母榜”,作者:彥飛,編輯:王靖,,授權站長之傢轉載發佈。
在字節跳動的兇猛攻勢面前,阿裡騰訊延綿多年的兩強爭霸正加速走向終結。
近日有媒體報道稱,2024年上半年,字節營收達7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218億元),相比上年同期增長逾35%,已經逼近美國社交媒體巨頭Meta的755億美元。
同一時間段,阿裡營收為4651億元,同比增長5.1%;騰訊為3206億元,同比增長7%。僅就賺錢能力而言,字節已經超越阿裡騰訊,成為中國商業化能力最強的互聯網公司,且領先優勢仍在不斷擴大。
字節獲得收入的基本模型是流量變現,主要體現為各種形態、不同場景的信息流廣告,以及站內商傢的引流投放等。而這也是阿裡騰訊的主要賺錢路徑。
換言之,收入規模狂飆突進的字節,正在從阿裡騰訊的盤子裡搶食。
字節爭搶阿裡騰訊的蛋糕,久已有之。當互聯網大盤仍在較快增長時,兩大巨頭享有龍頭紅利,並不會特別在意後來者的沖擊。
但當低垂果實采摘殆盡,強如阿裡騰訊,也要從石頭縫裡覓食時,矛盾沖突不可避免,而其中也孕育著看似不可能的合作機會。
面對來勢洶洶的字節,阿裡騰訊開始雙向奔赴。
今年雙11電商大促期間,阿裡首先向騰訊伸出橄欖枝。淘寶天貓時隔多年後,再次接入微信支付;支付寶也向美團外賣和酒店兩大核心業務敞開懷抱,後者得以開通支付寶小程序,在這款擁有數億日活躍用戶的巨型APP中淘金。
騰訊以較為含蓄的方式投桃報李。微信再度放寬電商外鏈管控,用戶可以在私聊、群聊等場景中點擊打開淘寶網頁版,並在微信內完成購物,無需跳轉至外部APP;騰訊系電商大將京東則迎回支付寶、接入菜鳥速遞和菜鳥驛站,京東物流全面接入淘寶天貓。
雙11前後的短短兩個多月,在電商、本地生活、支付三大戰場,阿裡接連與騰訊握手。
以往,阿裡和騰訊在電商、內容等領域均面臨字節強力挑戰,各自祭出一系列阻擊動作,卻極少聯手抗敵。如今,兩大巨頭逐漸擴大合作范圍,相對應的,彼此的火藥味愈發淡薄。
過去二十年,阿裡騰訊的巔峰爭霸,一直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的宏大敘事。兩大巨頭聯合各路盟友、諸多“小弟”,在電商、社交、內容、本地生活、遊戲等諸多領域全面開戰,試圖搶占每一座有利可圖的山頭,最終將江湖歸於一統。
在兩強爭霸的過程中,幾乎所有互聯網公司都被卷入其中,中小玩傢更是常常面臨“AT站隊”的兩難。而兩大陣營的激烈碰撞和人為隔離,讓網民不得不輾轉於生態牢籠之間。
2021年下半年的“拆墻”浪潮,迫使阿裡騰訊朝著“互聯互通”邁出實質性步伐。三年過去,兩傢公司的確消除一些壁壘,但在核心業務和關鍵場景中,並沒有如外界期待徹底敞開大門,近1000天的變革未競全功。
與此同時,字節以短視頻和電商為主攻方向,繼續深入阿裡騰訊的腹地。它的進攻遭遇強力阻擊,截至目前的戰略進展不大;但今年上半年,字節營收規模和增速雙雙遠超阿裡騰訊,已經足以讓後兩者警醒並主動求變。
阿裡騰訊此前針對抖音各自為戰,沒能將其拒之門外;如今,在互聯網行業並沒有再度吹風“互聯互通”的情況下,兩大巨頭拿出更大誠意和開放力度,主動向老對手示好。阿裡騰訊揮斥方遒、連年征伐的爭霸時代,正在徐徐拉上大幕。
作為中國互聯網最早的那一批拓荒者,阿裡騰訊在上世紀末成立之後,分別沿著電商和社交兩大主線前行,一邊打磨產品、聚攏用戶,一邊探索和構建前所未有的商業模型。
十餘年間,阿裡騰訊逐漸成為引人註目的互聯網標桿企業,但遠遠談不上“巨頭”,其年營收隻有區區幾十億美元,與傳統行業的頂尖企業相去甚遠。
再加上PC互聯網存在天然割裂,用戶賬號和數據難以跨平臺打通和流動,一傢互聯網公司往往隻能經營一項核心業務,很難通過橫向擴張做到“大而全”。在這一階段,阿裡騰訊雖然存在一些業務交叉,但大體上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轉折發生在2013年。
這一年,阿裡騰訊羽翼漸豐。阿裡剛剛邁過萬億GMV(商品交易總額)大關,擁有淘寶、天貓、聚劃算和速賣通“四駕馬車”,雙11也走到第五個年頭。騰訊則在走出“3Q大戰”泥潭後,將業務拓展至遊戲、廣告、音樂、影視、文學等諸多板塊;兩年前推出的微信,更是在當年1月宣佈用戶破3億。
整個互聯網產業也在經歷一場深遠變革。同年底,國內發放4G牌照,手機上網速度有質的飛躍;再加上蘋果、三星、小米、華為等廠商相繼推出性能強勁、能夠播放高清視頻和玩大型遊戲的新款智能手機,網民的跨平臺遷徙隻是時間問題。
移動互聯網曙光乍現,阿裡騰訊的戰略關系迅速從齊頭並進滑向全面戰爭。
2013年初,馬雲發表公開信,宣佈阿裡All in 無線,兩大主攻手是手機淘寶和移動社交APP“來往”。一個月後,阿裡入股UC優視,並在一年後將其完全收購,坊間傳聞交易總規模高達50億美元,這是截至當時中國互聯網最大的並購交易。
同一時間,已經依靠微信拿到移動互聯網船票的騰訊,兵鋒直至阿裡大本營。它在當年8月推出微信支付,2014年3月入股京東,並在微信醒目位置開辟入口。此外,騰訊還投資58同城和大眾點評。
戰火剛剛燃起時,阿裡騰訊的管理層公開喊話,針鋒相對。
阿裡對對標微信的來往寄予厚望。時任阿裡集團CEO陸兆禧在公司內部表示,來往是“必打之仗”。他認為,隻要“有幸吃掉市場的30%,這個市場的產品體驗就會更好,無線互聯網也就有希望。”
馬化騰同樣雄心勃勃。他在2014年底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上提出,騰訊要致力成為“互聯網連接器”,連接人、連接設備、連接服務。
兩大巨頭的首場重大戰事,於2013年7月在阿裡“後院”打響。阿裡將微信清除出自傢電商生態,甚至不允許用戶從微信跳轉至淘寶。騰訊則在第二年春節掏出微信紅包,成為馬雲口中的“偷襲珍珠港”,支付寶一傢獨大的格局逐漸瓦解。
除打響支付戰爭,阿裡騰訊圍繞電商、社交、內容、遊戲等展開激戰,並將戰火延伸至對手的大後方。
電商是阿裡的基本盤。騰訊自己做電商屢戰屢敗,轉而通過入股小巨頭,曲線爭奪市場。京東除在業務上與淘寶天貓正面對決,還在2013年6月踢爆“二選一”這枚炸彈,阿裡不可避免地卷入局中,直至2021年才告一段落。
另一邊,阿裡起初試圖以來往切分微信的蛋糕,兩年後來往折戟,阿裡旋即於2015年初推出釘釘,以龐大的B端資源為寄托,強攻企業社交市場。
此外,通過整合UC、九遊等被收購企業的資源,阿裡遊戲於2016年成立,三年後發佈自研遊戲《三國志:戰略版》。時至今日,“三戰”依然是國內最賺錢的SLG(戰略模擬)手遊之一,與騰訊同類競品相比亦不遑多讓。
阿裡騰訊兩強爭霸,最有“畫面感”的小高潮,當屬名噪一時的“東興局”。
2017年11月,阿裡宣佈斥資224億港元,收購大潤發母公司高鑫零售逾1/3股份。這一資本佈局被視為馬雲前一年提出的“新零售”的關鍵落子。
不到一個月後,在當年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上,騰訊系企業CEO齊聚一堂的“東興局”照片廣為流傳。馬化騰以“盟主”之姿高居圓桌C位,左右“護法”則是王興和劉強東。王劉二人分別主攻本地生活和電商,馬化騰將他們安排在左右手,頗有與阿裡“新零售”打擂臺的味道。
時任阿裡公關負責人王帥隨後公開點評“東興局”,稱“推杯換盞、滿面紅光的飯局”拉低中國互聯網企業的形象,“很low”。
拋開面子之爭不論,“東興局”的隱喻是,阿裡騰訊爭霸是兩大陣營的戰爭,而非僅僅兩傢公司一決高下。
在一些關鍵賽道,兩大巨頭親自下場作戰,比如社交、支付、雲計算等。但在更多領域,阿裡騰訊更傾向提供流量、資金和資源,打一場格外兇猛但烈度可控的“代理人戰爭”。
比如,阿裡2016年拋出“新零售”概念,隨後投資大潤發、銀泰、蘇寧、新華都、百聯等零售企業;兩年後騰訊提出“智慧零售”,旋即入股永輝、步步高、傢樂福等,並與行業老大沃爾瑪達成合作。
本地生活方面,阿裡曾於2011年入股美團,參與B輪5000萬美元融資。五年後騰訊聯合多傢機構入局,E輪總投資規模膨脹至33億美元,2017年的F輪更是高達40億美元。意興闌珊的阿裡聯合螞蟻,於2018年4月收購餓麼,對價高達95億美元。
互聯網出行同樣是阿裡騰訊“代理人”的角力場。阿裡先後投資快的、ofo、哈囉等,騰訊則為滴滴、摩拜、美團等提供資金彈藥,雙方累計砸下數百億元。
在眼下火熱的新造車領域,阿裡自2017年起押註小鵬,後者的創始人何小鵬乃是UC優視的“故人”;騰訊則在將籌碼放在李斌的蔚來身上。
除上述賽道,兩大巨頭在更垂直、更細小的行業中同樣“針尖對麥芒”。阿裡入局某一業務,騰訊很快接踵而至,推出樣貌幾乎完全一致的產品服務,反之亦然。阿裡騰訊類似麥當勞肯德基面對面開店的貼身肉搏,一度成為中國互聯網的奇觀。
緊跟對手佈局業務,顯然不是一傢企業最高效的競爭方式。阿裡騰訊的核心管理層對此然於胸,卻也不願主動後退一步。
在2015年3月的一場行業活動中,馬化騰將BAT——主要是AT——的關系定義為“競合”。他認為,巨頭都有進入對方主陣地的嘗試,但最後發現難度太大,於是“先讓各自投資的公司競爭,讓子彈飛一會兒,然後在競爭中找到合理的分工和合作方式。”
站在巨頭的視角,給躍躍欲試的“小弟”投一筆錢,不考慮回報率、大幹一場,不失為探索未知商業世界的可行路徑。但隨之而來的副作用是,“站隊AT”幾乎成為互聯網創業公司行至中途的必然選擇;倘若堅決不站隊,大概率會被接受AT“招安”的同行徹底碾壓。
一般來說,阿裡騰訊斥巨資支持的企業,都可以獲得遠超行業平均水平的增速。比如美團和餓麼,在分別得到騰訊和阿裡垂青後,迅速完成外賣和本地生活市場的洗牌重整,“千團大戰”就此走入歷史。
巨頭對此也洞若觀火。馬化騰在2017年的全球財富論壇中表示,互聯網行業競爭無處不在,而正常合理的競爭可以促進發展,“行業中第一、第二名存在,第三名往後就不見。”
但巨頭爭霸的終極目標,理應是在盡可能多的細分市場建立壓倒性優勢,而非與對手共享蛋糕。如今回頭看,一度接近這一目標的隻有滴滴,而滴滴在吸納快的後,已經不能算作嚴格意義的“騰訊系”,而是阿裡騰訊相互妥協的成果。
阿裡騰訊全方位PK,最終形成戰線犬牙交錯的格局。再加上雙方難以真正侵蝕對手的基本盤,兩傢公司十餘年間處於戰略均勢,所謂“爭霸”看似熱鬧非凡,實則沒能改寫企業和行業的長期走向。
阿裡騰訊爭霸的十餘年,是中國互聯網最“好戰”的時期。
“好戰”基於這樣一個共同預期:中國互聯網尚有未被發現和開采的金礦。在新礦脈初露頭角後,誰的動作更快、資源資金砸得更多,就有機會獲得更大利益。握有最多資金和流量的阿裡騰訊,自然成為打仗最兇猛的玩傢。
“好戰”的另一個基礎是,中國互聯網尚未決出終極王者。
自門戶網站時代以降,中國互聯網的金字塔尖上,始終不止一位玩傢。前有開創一時風氣之先的“四大門戶”,後有BAT崛起。隨著“B”迅速掉隊,AT兩巨頭比肩而立。
隨著終局玩傢的減少,參與最終角逐的門檻也越來越高。中國互聯網的漫長PK似乎即將行至終局,而阿裡騰訊都有機會擠掉對手,獨立巔峰。一場席卷整個互聯網的爭霸就此開演。
但在野心和憧憬之外,兩大巨頭爭霸的副作用也日益凸顯。
在行業側,“站隊A還是T”成為頂尖創業者繞不開的難題,而更多中小企業在面對AT加持的小巨頭時難以招架,即便在技術、產品等維度有所創新,也無法對抗競爭對手近乎無上限的流量池和支票簿。
另一方面,用戶也被綁在巨頭大戰的戰車上。盡管“3Q大戰”讓明目張膽地要挾用戶不再可行,但巨頭以各種借口堵塞通往對手生態的道路。
在很長時間裡,兩大山頭極少關註自身灑下的陰影。直至2021年下半年,各方呼聲最終驅動“互聯互通”的車輪滾滾向前,並在高聳多年的生態圍墻上撞出缺口。
但隨後三年多,這場“拆墻”運動雖然持續推進,但總是在阿裡騰訊的邊緣地帶打轉,一旦觸碰到核心業務,總是顯得猶豫不決。例如,用戶仍然不能直接把淘寶天貓的商品卡分享至微信聊天,而淘天小程序也尚未得到微信放行。相對應的,大多數用戶仍然無法在淘寶天貓絲滑使用微信支付。
這種猶疑固然有業務層面的考慮,但也反映出,阿裡騰訊尚未完全走出爭霸時代的餘暉。畢竟,壁壘拆除後,雙方核心業務勾連增強,徹底壓倒對手也就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進入2024年,兩大巨頭面臨比以往更大的增長壓力。“兩強爭霸”的未競榮光,開始讓位於互相協助博取更大利益的現實考量。
當前,阿裡在電商業務走出價格戰和片面“僅退款”泥潭後,依然處於恢復期,需要找到更多增長動力。另一邊,騰訊核心的遊戲業務剛剛恢復增長;三大業務板塊中,隻有網絡廣告在第二季度保持兩位數百分比的同比增速。兩大巨頭需要更長時間休養生息,而非不計成本地零和博弈。
再加上字節來勢兇猛,阿裡騰訊兩位老對手快速達成和解,步子甚至比2021年下半年還要更大一些。“東興局”年代的尖峰對決,已經悄然走進歷史。
放在更廣闊的視野中考量,阿裡騰訊不再爭霸,是兩大巨頭對中國互聯網當下和未來格局的共同背書。
在鮮衣怒馬的高光歲月,兩大巨頭竭力擴大地盤,通過投資號令江湖。但從2021年“互聯互通”,再到今年的加速握手,阿裡騰訊的戰略心態變化已經很明顯。雖然彼此之間、與字節之間仍有競爭,但他們顯然沒有當年氣吞山河的雄心壯志。
畢竟,在新的時代浪潮面前,“All in One”的互聯網超級巨頭圖景已成黃粱一夢。即便是反超阿裡騰訊的字節,如今也不存在構建“一超多強”新格局的可能,而是必須接受與兩位old money共存的現實。
七年前的“東興局”,張一鳴隔著王興、雷軍,坐在馬化騰右手邊第四位。顯然,彼時的張一鳴和字節尚不足以擠進中國互聯網的最核心舞臺。七年後,阿裡騰訊的爭霸時代走向落幕;張一鳴並非戰爭終止的根本原因,卻以東興局旁觀者、AT最大對手的身份,讓這場戰爭的終結提早到來。
參考資料:
字母榜,《完成三年整改,阿裡悄悄握手騰訊》
字母榜,《淘寶接入微信支付,阿裡騰訊再度互聯互通》
金角財經,《馬雲的新零售故事,走向終結》
中國企業傢,《大廠割肉,“東興局”散?》
創業邦,《阿裡王帥:烏鎮飯局給中國互聯網企業整體抹黑,很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