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字母榜”(ID:wujicaijing),作者:彥飛,授權站長之傢轉載發佈。
第一位“80後”中國首富誕生。
10月29日,2024胡潤百富榜發佈,1983年出生的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登頂榜單,財富總額高達3500億元,相比去年增長1050億元。
排名前十的富豪中,41歲的張一鳴最年輕,退休時間卻比大多數人更早。今年70歲、排名第二的農夫山泉創始人鐘睒睒,53歲、排名第三的騰訊創始人馬化騰等人依然掌舵企業,年輕一代人的張一鳴卻已經歸隱田園。
距離張一鳴宣佈退隱,已經過去1259天。
2021年5月,張一鳴發佈全員信,宣佈辭任字節CEO。他在信中表示,希望放下日常管理工作,聚焦到遠景戰略、企業文化、社會責任等長期重要的事情上去。
過去三年半,張一鳴很少現身。有據可查的公開活動,包括在香港成立一隻投資基金,名為Cool River Venture,主要投向科技行業。
襄助教育是張一鳴退休生活的另一主題。他向福建龍巖老傢的芳梅教育發展基金(以張一鳴的奶奶和外婆命名)追加捐贈2億元,累計捐贈達7億元;還與校友、創業夥伴梁汝波一道,向母校南開大學捐贈2億元。
另一邊,梁汝波治下的字節也在平穩運轉。公司延續張一鳴時代的強勁走勢,財務和業務指標均翻倍增長。
根據多方信息,在張一鳴退休前的2020年,字節營收約為343億美元。梁汝波接棒的2021年,這一數字同比增長86%至617億美元;2022年達850億美元,2023年再度飆升至1200億美元。
字節的營利能力也顯著提升。2020年,字節經營虧損147億元人民幣;到2023年,字節凈利潤已突破2000億元。
業務方面,作為字節生態的核心,抖音2020年8月實現DAU(日活躍用戶)破6億。根據市場調研公司QuestMobile的數據,截至2023年12月,抖音DAU已達7.6億。
但張梁交棒故事的另一面是,後張一鳴時代的字節,正在顯露疲態。
近日,據36氪報道,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前三季度,字節中國區單季度廣告同比增速從40%左右跌至17%以內,過去兩個季度均沒有達成既定目標。
分業務來看,抖音電商銷售額增速從年初的超60%,跌至9月的不到20%;抖音生活服務帶動的廣告收入不到大盤的5%;TikTok前三季度的全球營收同樣不達預期。
橫向對比其他大公司,字節17%的廣告收入增速仍屬於第一梯隊。根據公司財報,騰訊第二季度網絡廣告收入同比增長19%,百度則同比下滑2%。
更何況,作為一傢年收入數千億元的大公司,字節必然逐漸告別狂飆突進,回歸十幾個百分點、乃至個位數百分點的成熟公司增速區間。
但當字節開始減速時,其承襲自創業之初的戰略方法論也到重新審視的時刻。
張一鳴退隱之後,字節的經營手法和組織架構發生許多變化,但大體上依然在“內部賽馬”和“大力出奇跡”兩大思想框架內生長。這套方法論成就字節過往的輝煌,但在外部環境的根本變化面前,開始顯露不匹配字節未來發展需求的跡象。
另一方面,梁汝波接棒之後,把許多精力放在“降本增效”這一管理職責上,並沒有從底層重新定義字節作為一個巨型組織的思維邏輯和增長范式。
兩大因素的長期疊加,最終讓字節的流量-收入飛輪慢下來。張一鳴在被冠以首富光環之後,也有新的難題需要解答。
當張一鳴主動辭任CEO時,他規劃的退休生活除做做慈善,也包括暫時拋開管理負擔,盡可能為字節探索新生事物和前沿技術。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希望“以十年為期,為公司創造更多可能”。
張一鳴自稱喜歡思考理論上可能存在、但是現實中尚未發生的事情。在卸任內部信中,他提到虛擬現實(VR)、生命科學、科學計算等尖端技術,認為“需要我們突破業務的慣性去探索”。
回看過去三年,張一鳴首先把精力投向VR。
就在張一鳴交棒梁汝波5個月後,字節花費巨資將國內頭部VR設備廠商PICO收入囊中。坊間傳聞,這一交易的規模高達90億元。隨後兩年,字節繼續向PICO傾斜資金和資源,甚至一度動用整個抖音為之導流。
然而,受限於市場遠未成熟、軟件生態薄弱、非剛需等問題,PICO始終沒能在銷量上實現突破,不得不下調目標、裁員節流。
VR令人意興闌珊,張一鳴也把註意力轉向方興未艾的AI大模型。
2022年底,ChatGPT橫空出世,AI大模型吸引全球科技公司的目光。張一鳴同樣熱情滿滿。據多傢媒體報道,張一鳴密集閱讀OpenAI的一系列論文,常常讀到深夜;另據《晚點LatePost》援引內部人士言論稱,張一鳴時常與一些字節人士分享論文學習心得,以及對ChatGPT的思考。
與此同時,字節的AI業務開始加速。
2023年初,字節開始訓練基礎模型,當年8月發佈“豆包”。截至目前,豆包除推出一系列基礎模型外,還發佈二十多款面向C端的AI大模型APP,涵蓋聊天機器人、辦公助手、代碼生成、文生圖、文生視頻等多個細分領域。
近期,字節甚至通過收購整合,推出一款售價1000多元的“AI智能體耳機”,試圖在AI硬件領域佈下棋子。
不難看出,張一鳴作為字節創始人,即便不再是CEO,其一舉一動也會對這傢公司的走向產生顯而易見的影響。
但與推動公司開展新業務相比,張一鳴或許應該在更底層的維度上,持續給字節種下自我革新的種子。
張一鳴無疑是一位技術和產品大牛,但他的戰略才能同樣出色。字節之所以能夠打破AT雙巨頭格局,除領先對手的技術力和產品力,也得益於“內部賽馬”和“大力出奇跡”兩大新穎的方法體系。而在構建這套方法論的過程中,張一鳴起到關鍵作用。
過去三年多,字節雖然已經經歷一次核心管理層的傳承,但兩大“法寶”並沒有被舍棄。
2021年張梁交棒,梁汝波看似動作不少,其實底色並未改變:字節組織架構的一拆六,本質上是對抖音這匹“優勝馬”地位的再確認,同時也在事業部級別上開啟更大規模的賽馬;大力出奇跡的打法,更是被在VR、遊戲、電商、本地生活、AI等領域廣泛應用。
但梁氏接棒三年多,這套似乎無往不利的方法論,並沒有取得戰略上的更大勝利。
誠然,字節2022年營收超騰訊,張一鳴個人也成首富,但這更多是商業化和資本層面上的成功。六大業務中,除抖音、TikTok和火山引擎,梁氏“六駿圖”半數表現不盡如人意。如今,就連抖音也出現放緩的跡象。此外,資金和流量澆灌的PICO,也沒有取得理想成果。
梁汝波手握“賽馬”和“大力”守住張一鳴的舊城池,但尚未讓字節突破天花板,進入下一個時代。對於張一鳴來說,這或許是比看AI論文更重要的事。
張一鳴“隱身”這幾年,同時也是中國互聯網的變遷時代。而這場仍在發生的鼎故革新,是字節兩大法寶逐漸失靈的根本原因。
字節多年沉淀的“賽馬”和“大力”,以“內卷”和“外卷”為底色。這套組合拳看似容易落地,實則需要植根於規則和玩法尚未固化的土壤,才能在員工、管理層、競爭對手乃至全行業的集體默認中,發揮驚人威力。
在互聯網初創時代,優勝劣汰被參與者視為理所當然,叢林法則盛行於道。
初入職場就拿到高薪的互聯網公司員工,大都願意接受無休止的加班、熬夜、單雙休,管理者則將996美化為“福報”。由此延展開來,同一傢公司內,不同項目組利益博弈、搶資源乃至互相拆臺,幾乎司空見慣。
而在行業競爭中,“巨頭做怎麼辦”被投資者用來拷打初出茅廬的創業者,以此作為催逼創業者All in的話術,而似乎並沒有太多人提出質疑。
在這樣的環境裡,企業將“卷”包裝為高大上的“賽馬機制”和“大力出奇跡”,非但不會惹人反感,反而會憑借更極致的效率,獲得更大的擊敗對手、脫穎而出的機會。
張一鳴掌舵的字節享受眾多時代紅利;尚處於草莽歲月的互聯網生態,是最重要的紅利之一。而這一紅利,同樣是阿裡騰訊兩大巨頭崛起的部分根基。
但在張一鳴2021年交棒後,乃至更早時候,推崇弱肉強食的互聯網法則遭遇越來越多的質疑,直至被大多數人拋棄。
這種質疑源自互聯網整體增長大幅放緩,年輕員工和初創公司逐漸發現,即便“卷”得再兇猛,也難以獲得與之匹配的超額回報,遑論與占盡優勢的職場前輩比肩。隨之而來的是互聯網行業自下而上的糾偏。
員工層面上,拒絕過度加班,成為精疲力竭的“社畜”的新共識之一。
字節2013年之後長期施行大小周(即每隔一周周末隻休息一天)。但在2021年7月,字節發起一場內部調查,員工圍繞是否取消大小周展開激烈爭論,坊間傳聞,甚至連張一鳴都“感到吃驚”。最終結果是,次月起,字節施行8年的大小周制度壽終正寢。
三個月後,字節再度調節員工工作時間,固定為每周5天、每天10點至19點,加班需要提交申請。
此時距離張一鳴卸任CEO,僅僅過去半年。
員工“反卷”的衍生問題是:如果同事之間不再互相“卷”,那麼不同的項目乃至事業部之間,是否還需要“卷”出王者,很值得重新審視。在新的氛圍下,哪怕最頂層的公司制度設計者希望“一卷到底”,中層和基層員工也未必持有完全一致的想法和預期。
至於大力出奇跡,“大力”容易被量化和考量,但產生“奇跡”究竟要哪些前置條件,企業往往缺少全方位的思考和準備。
張一鳴帶領字節以“大力”創造的諸多“奇跡”,特別是抖音,本質上是抓住短視頻藍海的紅利。在這片藍海中,字節手握圖文時代沉淀的技術、資源和資金,綜合實力之雄厚,遠非起步更早的快手所能比擬;抖音短時間內實現對快手的反超,並不令人意外。
但在張一鳴退居幕後的2021年,中國互聯網已經看不到任何大面積的藍海,低垂的果實早已被采摘殆盡。倘若繼續以“大力”思維推動新業務,往往會事倍功半。
比如遊戲,這塊利潤豐厚的市場常年被騰訊網易兩大巨頭占據。字節多年前就有意分一杯羹,2019年成立朝夕光年,2021年底將其升級為六大事業部之一。
這一年,字節遊戲業務繼續大手筆投入,除旗下工作室招兵買馬,還斥資40億美元收購遊戲公司沐瞳科技。據不完全統計,2019~2022年間,字節在遊戲領域投資超22起,涉及19傢公司,投資金額約300億元。吸納這些公司的人才和產品後,朝夕光年一度擴充至3000人,已上線和在研遊戲覆蓋幾乎所有遊戲類型。
然而,“大力”沒能給字節遊戲帶來奇跡。字節推出的《航海王熱血航線》《花亦山心之月》《仙境傳說RO:新世代的誕生》等手遊中,口碑和流水俱佳的小爆款並不少,但總是高開低走,後程乏力。
最終,2023年底,梁汝波與嚴授共同做出決定,朝夕光年2000名員工被裁掉30%~40%。隨著抖音與騰訊達成合作、為後者導流,字節遊戲的前途更加叵測。
除遊戲,字節的PICO、教育乃至飛書都“大力”過,但也尚未取得徹底的成功。究其原因,這些業務在初期拓展核心用戶時,依靠集團大筆投入或許有用;但當市場增量挖掘殆盡、需要在長尾市場尋找新用戶時,字節的流量優勢就不容易發揮出來。
再加上監管的日趨完善,互聯網的叢林狀態被消解,昔日山頭逐漸解體。在新的內外環境中,字節的兩大法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開始失去昔日魔力。
退隱之時,張一鳴似乎對於字節彼時的狀態和戰略頗為滿意。他選擇共同創業多年、經過多個崗位歷練,強於管理和執行的梁汝波。
在卸任內部信中,張一鳴談及梁汝波時,回顧後者在產品研發、飛書、效率工程、人力資源等條線的工作,並特別提到“很多事情是他協助我做的”。但梁汝波在字節企業戰略中發揮何種作用,內部信並未明確提及。
不難看出,梁汝波接棒之時,並沒有承擔幫助字節“轉基因”的使命。
梁汝波接棒張一鳴的1000多天裡,字節忙於“降本增效”,而非從戰略層面上自我改造。
這一選擇並不難理解。根據《華爾街日報》此前報道,字節曾在2019年實現6.84億美元的經營利潤。但在2020和2021年,字節進入新一輪高速擴張,財務業績由盈轉虧。
梁汝波成為掌門人後,字節旋即開啟一系列人事變革,以減少架構層級,提高管理效率和執行力。
從2021年下半年起,字節不少部門遭遇縮編,許多員工被迫“畢業”或轉崗,比如房產交易平臺幸福裡、HR部門下設的人才發展中心等,曾立下不小功勞的戰略投資部門甚至被整體裁撤。此外,大力教育、Ohayoo休閑遊戲團隊、本地商業化團隊等均在大幅收縮,其中教育板塊是重災區,裁員規模據傳高達數千人。
字節一系列“降本增效”動作,可以被視為以裁汰冗員為切入點,繼續推進另一種形式的“賽馬”。而在另一些業務上,如遊戲、AI等,字節精細到項目和產品的“賽馬機制”仍得以延續。同時,字節向PICO等業務註入巨資,試圖復現“大力出奇跡”。
如今來看,綿延三年多的降本增效,疊加商業化強度的不斷提升,固然讓字節在財務上取得成績,但很難從根本上解決整個公司的增長難題。
過去三年,張一鳴很少公開對公司業務指指點點。這折射出,在交接棒時,他與梁汝波對於字節的戰略方向並沒有什麼分歧,無非是在具體業務上做出改進。
但字節如今面臨新挑戰,或許不允許張一鳴和整個公司繼續在“賽馬”和“大力”框架內悠遊七年。
對於傢底雄厚的字節來說,某幾個季度廣告收入增長放緩,並不是什麼嚴重問題。但六大業務板塊中,至少有兩塊從喧囂轉入沉寂,“六駿圖”沒能奏凱,也反映出字節需要再一次大幅度自我改變。
眾多挑戰之外,一個有利因素是,字節當前押註的AI大模型,是張一鳴感興趣的方向。而字節過去一段時間在AI領域也取得不小進展。接下來,如何讓企業戰略和組織架構與AI這顆新芽更加匹配,是否應當堅持“賽馬”和“大力”,抑或徹底刷新增長和競爭方略,或許需要全方位審視和新一輪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