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都試圖通過“轉碼”逆天改命的大潮之下,IT職業教育的頭部明星公司開課吧卻遭遇巨大的麻煩。自5月起,開課吧被爆大規模裁員,並且拖欠員工工資,到6月,部分員工因未收到欠薪前往公司總部維權,還有傳言稱公司已經停繳公司幾千人的社保。而在外部,開課吧面還臨供應商欠款和學員退費的壓力。
輿情不斷發酵,開課吧不得不出面應對。6月底,開課吧創始人方業昌一封信內部信,交待公司遭遇危機的始末,並回應內部員工欠薪,以及欠費的緣由。
不過,這未能緩解當前輿論領域對於開課吧的質疑,關於開課吧跑路、撤資和破產清算等言論還在不斷發酵,對此,開課吧也於7月5日緊急發佈聲明稱,目前開課吧處於轉型過度期,絕不存在停止經營的狀況,正在積極應對並提供妥善的解決方案,並會為所有學員負責到底。
昔日行業獨角獸,慘遭資金斷裂危機
開課吧遭遇如此巨大危機,的確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因為這傢公司即便是在去年上半年教育培訓行業整體遭遇重創之時,還宣佈完成新一輪融資,並且還進行大規模地進行線上公域流量采買,以及線下廣告投放。
開課吧並不算是一傢新興的創業公司,也不是因為在線教育受到資本市場追逐而創辦,它是由職業教育老牌機構——慧科集團孵化而來,而後者是一傢已經成立12年的教育培訓集團,並且在與高等院校在產學研合作方面積淀頗深。
公開資料顯示,2010年,慧科集團由方業昌創辦。在此之前,2009年,方業昌組織相關專業博士團隊對斯坦福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iOS、安卓及雲計算課程體系做漢化翻譯,進行知識結構調整,並與北航軟件學院的老師聯合組建研發小組,制訂課程體系規劃。
慧科集團剛一成立,就與諸多高校共建移動雲計算專業、交互設計專業、互聯網營銷與管理專業、大數據專業等。
2014年3月,慧科獲得由復星銳正資本領投的2000萬美元A輪投資。2016年10月,方業昌正式宣佈完成C輪融資,慧科集團估值超過50億元。兩年後,2018年5月,方業昌宣佈完成由中國泛海控股集團領投的D輪融資,歷輪融資總額已超過15億元人民幣,成為中國高等教育領域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獨角獸企業。
早在2013年,方業昌在慧科集團內部孵化主營線上教育,專註泛IT教育的MOOC平臺(大規模網絡開放課程平臺)——“開課吧”,通過直播、錄播等形式發展在線教育。
此前,鈦媒體APP曾多次探訪過慧科集團,彼時,公司專註於與高校聯合開發計算機相關課程。早在2016年VR風口創業熱潮之時,慧科集團就與諸多高校合作共建,佈局VR教室/課程等前沿科技相關業務,而當時主營線上教育的開課吧,算不上是集團的優勢業務。
不過,隨著資本市場對在線教育的持續看好,開課吧在2020年8月26日正式宣佈從慧科集團拆分。獨立出來之後,其融資進展也頗為順利。剛獨立出來,A輪融資就拿下5.5億元人民幣,並且即便是教育培訓行業開始遭遇重創時刻,2021年7月11日,開課吧也再次宣佈完成6億元B1輪融資。
雖然也曾有投資人向鈦媒體APP感嘆,開課吧自去年7月完成融資之後,還繼續大規模砸錢做廣告的方式有點頗為不解,但他們敢於這樣決策的底氣,或許這是開課吧是職業教育賽道的明星公司,並且有職教培訓行業的老牌機構慧科集團的支撐。
而沒想到的是,情況到今年急轉直下。對於開課吧當前的遭遇,方業昌在致開課吧全體員工的一封信中指出,開課吧當前深陷泥潭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今年春節前後國際局勢驟變,以及國內疫情嚴峻,導致整個經濟大環境下行壓力很大,而職業教育行業雖然需求旺盛,但也面臨學員購買力下降帶來的增長乏力。
因而,開課吧在過去三年的高速發展也暫時告一段落,正式進入“降本增效”的新階段。為應對危機,開課吧在此期間進行兩個階段的處理:3-4月調整業務效率,5-6月調整組織效率。
具體而言,3月主要通過“關停並轉”等不同方式砍掉低效率業務,保留並穩固發展成熟高效率業務;4月主要調整和優化用戶增長渠道和結構,大大降低商域流量采買占比;5月主要通過集中裁員來降低人工成本;6月調整現有團隊組織結果並優化績效考核體系。
不過,因為這些調整幅度過大且過快,導致團隊動蕩,以及輿情增長引起公司收入的驟減,而當期人工成本需要延遞1-3個月才能逐漸下降(開課吧工資次月發,提成次次月發)。
因而,過去幾個月,開課吧每個月都存在1億左右的現金流缺口,這也是目前開課吧員工工資和部分學員退費延期的主要原因。
為解決這些問題,方業昌及其高管團隊在最近試圖通過兩種渠道解決問題,一是借錢,二是融資。他稱,自去年8月起,個人通過信用借款、個人投資抵押以及個人資產抵押等方式,已經負債10個多億,其中包括,個人借給公司4個億左右,個人回購公司早期股東到期老股4個億左右,以及相關利息2億左右,“甚至已經把老婆孩子以及爸媽的資產也都抵押出去”。
與此同時,當前的融資環境也在惡化。過去幾個月,他接觸10多傢同行業和相關行業的頭部企業創始人,大部分都以婉拒或者等待團隊死掉收購的心態面對他。
顯然,通過借債和融資的方式,也未能緩解開課吧當前面臨的局面。對於此,方業昌也承認,過去三年的高速發展,為公司埋下很多隱患。比如說,業務增長模式在快速模型驗證時,過於依賴單一的商域流量采買;多賽道開拓所需要的組織能力差異引起的組織頻繁變動而產生的組織效率降低;快速發展中精細化運營管理能力不足等。
接下來,開課吧將采取的模式是,暫停2C端的付費影響增長,專註在內容、渠道和私域的增長。因此,公司將隻保留教學教研、助教和班主任為主的產品和交付團隊、渠道業務團隊、內容運營團隊和產研保障團隊,總規模控制在1000人左右(據鈦媒體APP解,開課吧員工規模最多時期高達6000多人)。
並且,方業昌還稱,未來三個月不敢保證留下來的同事薪水都足額準時發放,對於欠薪,會和政府部門協商規定化,分批逐次發放。
鈦媒體APP觀察到,網上也有流傳出開課吧對於員工欠薪的解決方案是,所有欠薪總額自8月底開始,分6期支付,分配比例是8、9、10月各支付10%,11、12月各支付30%,最後一個月支付30%。
對於該解決方案,鈦媒體APP問詢過幾個開課吧在職和離職員工,對方均表示,暫時沒有收到這樣的解決欠薪方案的消息。
早年盛行的協議班,為培訓機構種下隱患
方業昌在內部信中談到的問題,不僅反映開課吧所面臨的問題,基本上很系統地梳理當前職業教育培訓機構所面臨的境況。不過,或許他有一點沒有明說的是,讓開課吧深陷資金危機的原因之一,某種程度上,也與此前職業教育領域所盛行的“協議班”有關。
當前,在社交媒體上向開課吧討要“欠費”的,大多數屬於“協議班”的學員,他們也是方業昌內部在信中談到的“輿情增長引起公司收入的驟減”的主要的導火索。
“協議班”是很多主營考試業務的培訓機構的一種營銷手段。通常而言,學員會與培訓機構簽訂一份協議。協議上會註明,如果沒有通過面試,則退還相應費用;如果成功通過面試,費用不退。
值得註意的是,與普通的課程不同的是,“協議班”會對學員在學習和考勤方面有非常嚴格的要求。
比如說,學員必須嚴格準守班級管理規定,服從班主任管理;未經班主任允許,不得無故曠課、缺席、遲到、早退;嚴格遵守作息時間,按時完成各科老師佈置的作業;對於嚴重違反管理者將進行勸退。如果不能完成這些要求,則被視為違反協議規定,很可能拿不到退費。
即便是學員全部遵守協議,協議班似乎也是一種穩賺不賠的生意,因為“協議班”更傾向於是一種變相的金融手段。這其中的一個秘密在於,如果學員發起退費,一般退費的周期高達30或者45個工作日。相當於公司獲得大量免息借款。
更為重要的是,通常培訓機構對於退費學員的處理方式是,把擬退費學員引導到其他培訓項目,比如說,國考沒通過,就參加省考課程培訓項目,如果省考沒通過,就參加事業單位招考的項目,可以無限期拉長賬期。
各大培訓機構的協議班具體玩法不同。鈦媒體APP解到,開課吧也開設類似的“協議班”。價值25800元的獎學金班,屬於按月返,隻要當月完成直播課的60%,就可以在次月底前返還學費1/6。
不過,自2021年8月,開課吧因促銷推廣開設部分獎學金班和協議班,在今年3月已陸續停止,其中很多同學轉新班型,轉班過程導致部分延遲,6月份將全部完成逾期退費。
而對於退費難的問題,開課吧相關工作人員此前公開回應稱,開課吧目前確實面臨延遲退費的問題,但正在著手解決中。
開課吧方面曾表示,延遲退費的原因較為復雜,又遭遇競爭對手購買課程又惡意退費的情況,導致平臺退費率激增。同時,由於一部分銷售員工違規操作,被公司淘汰後數據交接不及時,導致部分學員退費出現卡頓狀態。
目前公司正在組織客訴人員解學員情況,甄別學員退費原因,並根據學員報名時間、優先程度進行排序,依次分別退款,預計可在學員提交後的30個工作日完成退款流程。
此外,對於部分不符合退款條件的學員還想退款的情況,經相關負責人審核通過後,按照學員報名時間、優先程度進行排序,也可退部分補貼款給至學員。
同時,由於疫情影響,4月至5月期間,員工被強制居傢辦公,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退款和返現,目前公司已經完善疫情辦公制度,內部加急處理堆積的退費、返現等問題,預計10天左右完成政策過渡。
但目前來看,這些辦法並未能緩解學員們對於學費的焦慮。學員們的追討行為還在社交媒體上繼續發酵。
鈦媒體APP也關註到,不隻是開課吧,“協議班”的玩法基本上已經在行業內被叫停。被稱之為“協議班”鼻祖的中公教育,已經全面下架承諾不過全退費的協議班,不過部分退款的協議班和非協議班可繼續報名。在此之前,中公教育的“協議班”學員的學費一度占據中公教育近八成營收,但因為可退款,導致業績虛高而飽受爭議。
但“協議班”留給教培機構大量的關於退費的歷史遺留問題。中公教育就在回復深交所問詢時表示,協議班模式下公司需要充足的資金應對退費,周期性需要銀行借款,想必開課吧當前的狀況也是如此。
疫情影響考試排期,加劇培訓機構退費難題
如果說公司自身面臨市場重大變化而管理和運營的決策失誤,以及行業整體性頑疾“暴雷”,是開課吧此番深陷資金危機的主要原因,那麼,自2020年疫情爆發以來,各類大型考試排期不確定性,使得職業教育領域的退費現象急劇增加,更是打亂該領域所有公司的發展節奏。
就在近日,“公考第一股”中公教育,針對此前深交所下發的2021年年報問詢,中公教育就退費、協議班收入、市場占有率等問題進行回復。
中公教育在回復中詳細披露2021年業務數據,2021年中公教育總收款204.3億元,總退費153億元;2021年培訓人次384.9萬人次,退費人次162.1萬人次。2021年退費比2020年增加52.88%。
2019至2021年,中公教育退費率分別為44.14%、46.54%、68.46%,退費金額分別為74.2億、100.1億、153億元。
對於這樣的情況,中公教育解釋稱,其中2021年退費率明顯上升主要有三點原因:
一是受2020年省考及其他考試大規模延後影響,考試周期區別於往年,其中部分省考的面試工作以及一些崗位的補錄調劑工作在2020年四季度尚未全部結束,致使部分退費延至2021年第一季度,最終影響2021年整體退費率。
二是近兩年受市場環境和市場競爭壓力的雙重影響,中公推出的協議班高退費班次占比有所上升,在招錄人數沒有明顯增加的情況下,通過率提升難度加大從而導致退費增加。
三是學員貸的使用,擴大參與培訓的生源,提高整體收費規模,但學員對培訓的重視程度不夠、考試準備不充分等等影響因素,導致使用貸款的學員通過率明顯低於中公正常通過率影響退費增長。
除此之外,中公教育的協議班也受到較大影響。中公教育稱,2021年度,中公實現協議班收入51.52億元,較2020年度下降38.38%,較2019年度下降26.06%。主要是中公四大收入來源中,公務員考試和教師資格證考試在2021年的業務均受到較大沖擊。
公務員招錄考試在2020年疫情的影響下,導致2020年和2021年的公告周期和備考周期均發生較大變動,在2020年公考推遲到下半年的情況下,2021年的省考聯考又提前1個月,備考周期縮短導致學員信心不足,報考意願降低,且備考周期縮短直接影響到中公的長線班開展以及學員的培訓效果。
而教師資格證考試,在經歷2019年的擴招後,近兩年呈現下降趨勢,並且在疫情持續、“雙減”政策以及嚴峻的市場環境等不利因素下,中公雖然采取一系列的創收舉措以及策略調整,但2021年退費率大幅上升直接導致收入減少,最終影響單次確認收入金額較往年也相應減少。
據鈦媒體APP解,公務員考試和教師資格證考試的培訓的項目,往往占據職業教育公司營收的大頭。開課吧也有公考培訓班和教師資格證培訓的項目,所以,開課吧也正面臨和中公教育同樣的問題。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職業教育領域“全軍覆沒”。在美股上市的成人職業在線教育公司尚德教育,此前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持續性虧損,而在行業整體結束廣告投放的燒錢大戰之後,尚德機構通過縮減營銷投放規模,已經實現首個全年盈利。尚德機構2021年年報顯示,尚德機構凈收入25.08億元,凈利潤2.12億元,這是自2015年以來公司財報首次實現全年盈利。
而開課吧卻業務狀況急轉直下,或許還有一個特殊的因素是,IT職業教育作為優勢業務量的驟變,與當前互聯網大廠面臨的窘境強相關。
當互聯網大廠開始縮減業務戰線、大規模裁員、縮減福利和降薪,徹底打破大廠的就業光環,降低人才積極湧向大廠的意願,改變就業市場潮水的流向,因而,依附大廠而生存的各個業態,也開始進一步受到波及這其中,表現之一就是為大廠輸送人才的教培機構遭遇重大市場危機。
可以說,開課吧此次遭遇的危機,不僅反應是的該公司的管理和經營不善,在遭遇重大市場變故時的反應遲滯,這背後更是揭開IT行業人才窘境,以及就業大潮轉向的冰山一角。(本文首發鈦媒體APP,作者|李程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