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9日,一個普通的周日下午,北京三環附近的萬達廣場內,泰式奶茶店的店員正“驅趕”著食客:訂單太多,得排隊半小時,您還點嗎?跟他們一樣忙碌的還有隔壁走廊裡放著的六臺共享主機遊戲設備。
六個小朋友占據最左邊的三臺機器,兩對情侶坐在中間的沙發上玩著《雙人成形》(一款雙人冒險遊戲)。最右邊的沙發本是被帶孩子的奶奶閑坐著,一對年輕的父子繞著這幾臺機器走幾圈後,還是忍不住開口跟孩子奶奶說道:“不好意思,我們想玩一會兒。”
路過這個遊戲區域的人總會駐足觀看,一對情侶站在旁邊等五分鐘仍舊沒有空位後,終於還是悻悻離開,“怎麼這麼多人啊。”女孩略帶嗔怒和失望地朝男朋友說道。
然而,僅僅48小時後的周二晚上,泰式奶茶店仍在忙碌著線上訂單,但這六臺遊戲設備卻前空無一人。
2022年,共享主機遊戲開始在商場“批量”出現。以北京為例,這些設備早期主要投放在“五環外”的中低端商場,不過隨著投放點位增多,目前幾乎已經“席卷”市區內的多數商場。
半小時超過30元的價格、不是很好的遊戲體驗,讓資深遊戲玩傢們普遍不願為共享主機遊戲設備買單。
作為一個創業項目,共享主機遊戲設備的廠傢們大都向投資者描繪著一個“低成本一次性投入、無需人工,躺著就能賺錢”的美夢。不少年輕人因此被吸引,可當他們真正入局之後才發現:想靠這個躺著賺錢,基本沒戲。
消磨時間超過遊戲本身
雖然擺放的是遊戲機,但在商場的共享主機遊戲區域,你很難找到真正的遊戲玩傢。
共享主機遊戲創業者馬騰,在北京某商場運營著4臺設備,雖然自己就是老板,但作為資深遊戲玩傢,他幾乎從來沒在這些設備上玩過,原因很簡單:遊戲體驗不夠好。
“裡面很多遊戲更新不是很及時,比如FIFA(EA出品的一款足球遊戲)現在已經有2023版,但是共享設備裡面還是2021版。而且畫面、流暢度也不如自己買遊戲主機玩得爽。”馬騰說道。
據馬騰觀察,小孩、年輕的情侶或者朋友,是這六臺設備的常客。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嘗鮮或是消磨時間的需求遠超過玩遊戲本身。
圖源:三億世代拍攝
90後女生田靜一共在商場裡玩過兩次共享主機遊戲。第一次是2022年十一假期,她和男朋友在商場逛街時見到幾臺遊戲設備,抱著好奇心玩半小時胡鬧廚房(一款多人在線的互動遊戲,因容易導致情侶爭吵被戲稱為“分手廚房”)。
那次玩遊戲的體驗還不錯,田靜和男朋友萌發買一臺遊戲主機的想法。不過,他們兩個目前還處在分別與人合租的狀態,既沒有兩個人專屬的獨立空間,也沒辦法安裝電視機等大屏幕,買遊戲主機的事就被擱置。
“我們兩個其實都有點宅,周末很想一起做飯、在傢玩遊戲、看電影,但又怕打擾到對方的室友。”田靜告訴三億世代,為有更自在的二人世界,每周末她和男朋友都不得不去商場約會或者逛公園。有一次在商場逛的實在累,但又不想去對方的住處,就又玩一個多小時的共享主機遊戲。
28歲的女生李爽,雖然自己傢裡也有遊戲機,但她仍是商場共享主機遊戲的常客。對她來說,這些設備隻有一個作用:“純純打發時間”。
每次和朋友逛街,逛累李爽都會找個遊戲機玩兩把。尤其是餐廳等位的時候,如果等待時間在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安排別的活動時間不夠,玩手機又覺得膩,她就會玩幾把遊戲。
但如果等待時間在一小時以上,李爽就會立馬拋棄共享遊戲機,原因是太不劃算。“玩半小時得三十多塊錢,我都覺得挺貴,要是一個多小時得快100塊錢,兩個人還不如去看電影。”李爽說道。
除年輕人,共享主機遊戲的主要客群還有小孩以及他們的傢長。
一個工作日晚上8點左右,80後媽媽林墨帶著她四歲的兒子正在商場玩某款槍戰遊戲。“哎呀,你先別打我,我還沒準備好。”她對兒子喊道。
林墨告訴三億世代,為不讓兒子沉迷遊戲,她很少讓兒子玩手機,更不會在傢裡買遊戲機。偶爾到商場玩共享主機遊戲,屬於她對兒子的“獎勵”。
“進攻”商場
從時間上看,2022年算是共享主機遊戲這一項目的“元年”。
廣州市番禺區是共享主機遊戲設備的廠傢集中地,葉峰就是這裡的廠傢之一。他告訴三億世代,番禺區有很多做電子遊戲設備的工廠,2022年初共享主機遊戲設備開始在這些工廠“流行”。
生產這種設備其實很簡單,“硬件一般隻需要一臺電腦主機,加一個顯示器、遊戲手柄和機器外觀框架,軟件方面廠傢開發一套系統就行。”葉峰表示。
為最大可能降低成本,大多廠傢的電腦主機都是買零件自己組裝的,“廠傢會先出一版外觀設計,再做外觀模型,配好電腦、做好系統就可以組裝出庫。大傢做的東西都差不多,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外觀框架。”葉峰告訴三億世代。
進入門檻低,加上產品同質化又高,番禺區做這種設備的廠傢越來越多。去年夏天,有媒體報道說,市面上的廠傢有二十多傢,而據葉峰觀察,現在已經不下50傢。“今年大傢對娛樂設備總體比較樂觀,感覺一下子感覺多很多傢。”葉峰說道。
消費終端層面,馬騰的直觀感受也是:共享主機遊戲設備投放的越來越多,而且很多都是在市區的中端商場、購物中心。
目前,共享主機遊戲設備一般都由個人投資。這些投資者或是加盟,或是從廠傢那裡買斷設備,再將其投放到商場等終端。設備變多,意味著背後的投資者多。
在馬騰看來,共享主機遊戲乍一看起來或者聽起來都是一門不錯的生意,很容易吸引投資者。“賣設備的一般都會告訴你這是一次性投入,後續不需要人看著,就能‘躺著賺錢’,一臺機器也就幾千塊錢,成本不高,所以很多人就投資。”他說道。
(設備廠傢提供的盈利模型)
從場地上來看,這兩年商場招商政策越來越寬松,而且租金也有所降低(以北京為例,據第一太平戴維斯數據,四季度北京優質購物中心平均租金為每平方米每月817.5元,同比4.6%),這都為共享主機遊戲設備進商場提供便利。
馬騰供職於一傢做無人零售設備的企業,經常需要和商場物業打交道。他記得,2019年以前,商場招商很嚴格,像共享主機遊戲這類業態是肯定進不商場的,“以前商場覺得這種東西占地方,這兩年空租的多,商場也想利用中庭這種地方賺錢,現在是能合作就合作。”馬騰表示。
除此之外,在馬騰看來,共享主機遊戲設備能“攻占”商場,還有一個原因:競品變少。
按照馬騰的從業經驗看,共享主機遊戲設備在商場的競品是各種無人零售業態,比如K歌的小亭子、抓娃娃機甚至無人橙汁機等。因為場地租金、運營等成本比較高,所以之前在商場幹這種零售的很多都虧。
“比如,原來在崇文門國瑞購物中心有一個自助橙汁機,每個月的租金是3000塊錢,流水隻有2500元左右,幹一個月賠一兩千,租一年就不幹。”馬騰說道。
一批批業態進入、撤出,商場總要引進新東西。潮流更迭之間,這次輪到共享主機遊戲設備。
被遊戲機套牢的店主們
年輕人是投資共享主機遊戲項目的“主力軍”。一位設備廠傢的招商人員告訴三億世代,他們的客戶基本都在30歲左右。1995年出生的馬騰,就是其中之一。
2022年夏天,工作幾年的馬騰,突然想利用自己之前存的錢、積累的資源幹點副業,增加一份收入。他發現共享主機遊戲、VR設備很火,加上自己又有一些商場物業的資源,而且作為遊戲迷,又一直有開遊戲廳的夢想,所以,他決定買幾臺試試看。
當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種模式:一是加盟,給廠傢出一筆加盟費,以較低的價格買入設備,然後每個月抽10%左右的流水給廠傢;二是,直接買斷設備自己經營。
馬騰選擇後者,在買設備的過程中,他經過多次比價,選擇最便宜的一傢,最終以22000元的總價入手4臺機器。因為有物業資源,所以馬騰付的租金很低,但即便是這樣,這四臺設備的盈利情況仍不理想。
最“慘淡”的是工作日。“周一到周五基本沒人,成休息區,外賣員都坐在那個沙發上休息。”共享主機遊戲設備隔壁的店員說道。
圖源:三億世代(工作日晚上空無一人)
馬騰的情況也是一樣。周一到周五,四臺設備的總流水基本在五六十元。周末客流量高,但機器的“接待”能力是有限的。
從去年10月1號正式投放到今年2月21日,馬騰的四臺設備總流水為5090元,平均每臺設備每天的流水不到10元。扣除這期間給商城的租金扣點,馬騰一共入賬不到4000元。
“剛開始我設置的價格是30元半小時,後來一看沒人玩就改成20元,但還是不行。”春節開工第一天,馬騰看一下流水的情況,就趕緊把這四臺機器掛到咸魚上。
復盤這次搞的副業,馬騰總結兩點:一是投放位置十分重要,甚至能決定80%,但好位置不多,賺錢的位置,隻要投放人傢也舍不得出來;二是,所謂無人值守其實也需要人運營,想“躺著賺錢”,基本不可能。
被共享遊戲主機“套牢”的,絕對不隻馬騰一人。一個可以作證的例子是,原本做VR設備回收的張強,最近也開始回收共享主機遊戲設備。“有出入很正常,自己摸索吧。”他說道。
產業鏈上遊的廠傢,很多都是有訂單再組裝發貨,所以風險不大。不過,隨著同行的增多,他們的競爭壓力也大。
葉峰告訴三億世代,現在廠傢基本都是純買斷模式,靠賣設備賺錢,利潤基本在10%左右。去年還流行的加盟模式,今年已經推不動,“廠傢越來越多,設備的價格也低,誰還去掏加盟費啊。”他表示。
好消息是,隨著消費回暖,商場的客流量正在回升,馬騰、葉峰都對今年抱著一些期待。“回收設備的人隻給我出3000塊錢一臺,要是賣不到好價錢,我就放在那,萬一今年人多呢。”馬騰說道。
(註:應對方要求馬騰、田靜、李爽、林墨、葉峰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