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夜之間,所謂的“大AI時代”就來。與科幻題材作品創作者的幻想不同,這個“大AI時代”沒有《黑客帝國》中奴役人類的矩陣,沒有《人形電腦天使心》裡的美少女機器人,也沒有“2077”同款會爆粗口的武裝出租車。我們得到的似乎隻有瘋漲的顯卡價格、瞎眼的AI色圖、滿嘴廢話的大語言模型、割韭菜的AI風投騙局,以及無休無止的AI換臉糾紛和詐騙。
我們聊過的“AI俄羅斯美女”
和那些滿嘴“大模型”“未來趨勢”的專傢學者不同,對平頭老百姓來說,除偶爾在社交媒體上爆紅一下又立刻消失的“聊天模擬器”外,“AI時代”的到來並沒給我們帶來多少肉眼可見的便利。隨便搜搜關鍵詞“AI”,你能得到的結果除開那些專傢的高談闊論,就隻剩下反詐中心的“防騙提醒”。
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個所謂的“大AI時代”是否和“大區塊鏈時代”一樣,又是一次來割我們韭菜,提高我們生存成本的“資本傢陰謀”。
當然,還有無孔不入的AI牢大
幸好,最近總算有幾條關於AI的好消息。這次,飽受口誅筆伐的AI終於以“正面形象”上一次熱搜——“AI死者蘇生”。
當然,這裡的“死者蘇生”不是什麼“打贏復活賽的牢大獻唱《See You Again》”,也不是“AI復活敖廠長評測《幻獸帕魯》”。屏幕中被“復活”的人是一位和你我一樣,終將面臨一死的普通人。
三月初,遼寧沈陽的一位網名“在下散財”的普通網友,在社媒上發佈一條視頻。這個戴著圓眼鏡,胡子拉碴的男人,頗有幾分“瘋狂科學傢”的氣質,張口就說“我要復活我的老爸,因為我奶太想他”。
他的父親因罕見病在半年前撒手人寰,全傢卻沒有一個人敢把父親的死訊告訴奶奶——老人傢的身體一直不好,心臟三根大血管堵兩根半,難以承受巨大的情感波動。大傢隻能忍痛欺騙奶奶,說她的兒子在北京看病,病情差不多控制住,隻是這個病需要長期治療,就沒法回來。
可是,區區一句報平安的話語,攔不住母親對孩子的思念。看著拉著自己的手,央求自己給父親打個電話,聽一句他親口道的“我想你”的奶奶,“在下散財”隻能編出另一個謊言,來圓上之前撒的謊——“奶奶,那醫院都是大型設備,身上不能有鐵的,電話啥的都不能拿。”
一個個的連環謊言,總有被扯破的那一天。在謊言破滅的時候,即使是再善意的謊言,它之前所掩蓋和隱瞞的苦痛都會加倍返還到受騙者的身上。“在下散財”的謊言,也到那個將要破滅的臨界點。奶奶讓他回北京探病的時候,錄一段父親的視頻,哪怕隻是讓他說句話呢?
這次,“在下散財”無法再拒絕,他無法再眼睜睜地看著老人傢在註定無果的思念中掙紮。如果事情發生在一兩年前,面對此情的“在下散財”定然無計可施,但在“大AI時代”風頭正盛的2024年,“在下散財”有一個新選擇——AI換臉。
其實,“換臉”算不上什麼尖端技術,早在AI繪畫還被視為笑話的2019年,“換臉”技術就已經被用來把女星的臉搬到艷星的頭上。而到四年後的今天,“AI換臉”儼然成誰都能隨意接觸的“消費級”技術——每個人都能抄起某款APP,把自個兒的臉換成NBA傳奇球星。
你自然也不用指望這種一鍵式的“換臉”能有多麼高級,大幅度的面部移動,其他物體的遮擋,甚至面部邊緣的模糊程度,都能讓這種一鍵式的“換臉”露餡。不過,它已經足以讓擁有與父親相似面容的“在下散財”,瞞過這位思兒心切的奶奶。
看著“在下散財”從北京帶回的視頻,病榻上的奶奶哭,在一旁陪護的姑姑也哭。AI技術不能把已故的父親帶回來,但起碼能讓他活在生者的心中,成為一個迎接未來生活的念想。
這還隻是對AI技術幾乎一無所知,靠著“傻瓜式”換臉所達成的效果。若是能活用生成式AI的深度學習功能,定向投喂逝者生前留下的音頻或是視頻信息,再輔以ChatGPT生成的對話,那還原出一個和逝者操著同樣口音,露著同樣微笑,話語中留著同樣習慣的“電子人”,也不是什麼幻想——事實上,已經有人嘗試這樣做。
由於罕見的血液疾病,知名音樂人包小柏在2021年失去他的女兒包容,喪女之痛使他幾乎喪失人生的意義。於是,包小柏放棄原來的學術方向,轉而攻讀AI相關專業的博士。靠著女兒生前留下的照片、視頻和短短幾句英文對話,包小柏還原出一個幾可亂真的“數字女兒”。
屏幕中的“包容”能唱會跳,表情和動作的流暢程度無可挑剔。她的聲音因為原始音頻數據的缺陷,而帶有些許風噪與雜音,但足以讓包小柏確信,這就是他最熟悉的女兒的嗓音。
包小柏甚至能用聊天軟件與這個包含著女兒數據的AI進行聊天,盡管對話的內容還帶著些許機械的感覺,卻也足以給因失去女兒而萬念俱灰的父親一處寄托哀思的地方。
或許,故事到這裡就可以告一段落——AI褪去“詐騙”的罵名,用最溫柔的謊言為逝者彌補身後的缺憾,為生者帶來對未來的希望,完美詮釋科技的意義。
然而,就在短短的幾天後,這片祥和就被一則名為“喬任梁父親喊話,撕下AI復活明星偽善面具”的熱搜,給驟然打破。
部分“粉絲”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使用喬任梁生前留下的數據生成他的“數字人”,並讓這個“數字人”在視頻中用頗為歡快的語氣說出“我其實沒有真的離開,隻是選擇隱退。”
被擅自“復活”的不僅僅有喬任梁,不論是近期去世的李玟、高以翔,還是被緬懷已久的張國榮、鄧麗君,當然也包括已經打贏無數場“復活賽”的科比,都以這樣的形式,在近些天紮堆出現在人們眼前。
他們被復活的原因,似乎也不單純是出於粉絲對偶像的思念——在“復活喬任梁”的視頻賬號下方,赫然有著“收徒”“收費”的盈利推廣。
而這,也是喬任梁的父親最為憤慨的部分。不僅是因為自己已逝的兒子被別人擅自“復活”,用熟悉的聲音刺激他們心中的傷疤,更是因為就連這“虛假”的兒子,都要被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作為引流工具來牟利。
此舉自然引發眾多網友的一致聲討
回過神來的網民們這才發現,仿佛在一夜之間,“AI復活”也有成熟的產業鏈。打開“小黃魚”搜索“AI復活”,彈出的結果裡不僅包含著“AI一比一復活親人”“AI復科比”之類的“下遊產業”,更有無數打著“AI變現新賽道,輕松日入1000+”招牌,售賣“AI復活教程”的“上遊產業”。
《流浪地球2》中的圖恒宇,仿佛成這些“專業復活師”的代言人。許多廣告的文案都將自己的“數字人”對標電影中的“數字生命”,仿佛隻要訂購他們的服務,客戶逝去的親人也可以像《流浪地球2》中的“丫丫”,或是《命運石之門0》中的牧瀨紅莉棲那樣,帶著生前的記憶和人格,重生在數字空間。
被ChatGPT“荼毒”已久的你我自然知道,這種所謂的“復活”,效果大概率不會比手機助手裡的聊天機器人好多少。大模型的訓練需要海量的數據,一位逝者的現存數據,極有可能無法滿足深度學習的需求。最終輸出的成品結果,也會高度依賴商傢的模型本身——換句話說,如果你給的數據不夠,那最終得到的不會是“丫丫”,反倒會變成披著逝者皮膚的蹩腳機器人。
圖源:B站@吳伍六
但這並不妨礙部分商傢打著“永恒數字人”的旗號漫天要價。同樣的“數字生命完美復活”方案,有的店傢要價數十元,有的開價九百,更有甚者直接明碼標價為五千二百元。
對普通民眾來說,“AI復活產業”的實際成本是個黑箱,不真正涉足其中,很難知根知底。但面對著如此誇張的價差,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對其實際成本產生一絲懷疑。這或許也是“AI復活產業”目前主要出現在二手交易平臺、短視頻評論區等監管寬松場合的原因。
可盡管行業內存在著種種亂象,我們卻不能簡單地用“好”或“壞”的二極思維來評判現在的“AI復活產業”。誠然,復活的“數字人”是一段沒有“心”的程序,但當屏幕對面的逝者開口說話時,生者心弦的顫動卻是無法用金錢乃至言語來衡量的。
或許,“AI復活”會是傳統殯葬行業向前邁出的一步。就像留聲機衍生出CD機,黑白電視衍生出彩色電視那樣,“數字人”也可能成為“墓碑”與“遺照”的一種延伸,能讓生者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寄托自己的思念。隻是,願這個過程中,能少一絲利欲熏心的惡意,多一點對逝者與生者的溫情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