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還是迪子,今年是爹迪。”“本碩起碼211,宣講會誇張到擠都擠不進去。”今年的招聘市場上,比亞迪以“校招一天收12萬份簡歷”的火爆程度沖上熱搜。事實上,人氣爆棚的不僅是比亞迪。社交平臺“幫忙選offer”的帖子中,湧現許多新能源、新能源汽車、半導體以及機器人高端裝備制造等行業的新選項,進“工廠”的風潮正在席卷就業市場。
相關報告顯示,2023屆畢業生期望就業崗位在制造業的占比達8.1%,在14個行業大類中增幅第一。
這場雙向奔赴似乎在傳達著一個信號:互聯網大廠跌落神壇之後,接地氣的新興制造業在爆發增長中提供新的造夢空間,使年輕人們的就業觀悄悄發生著“脫虛入實”的轉變。
本文的幾位職場人都親歷這場觀念的轉變。有人渴望出走大廠去“工廠”,有人誤入新能源賽道逆風翻盤,也有人身在“工廠”卻享受著大廠氛圍。
時代的風向變,年輕人依舊追趕著潮水。
工廠螺絲釘vs 互聯網精英,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不知道公司招一些文科生來幹什麼”“這你都不明白啊,這是最基本的啊”“我現在沒空,你換個人問一下吧”……
向研發工程師求教技術問題的時候,文科生出身的魏佳總是不得不面對別人的不耐煩。那是2019年的夏天,剛剛進入工業世界的她發現一切都和想象中不同。
在學校裡讀書的時候,她對未來的想象,是手捧咖啡、腳踩高跟鞋、出入CBD的office lady。但進鋰電廠之後,她的日常變成催設計凍結、催采購回料,時不時穿著車間工作服、套著藍色鞋套蹲守產線,“有點像工廠保姆”。
更難的是,身為技術小白的魏佳,要用夾雜著大量專業名詞的英語和法語與客戶溝通,還要將對接的眾多部門的工作諳熟於心,以致於地鐵上、電梯裡,她總是抓緊每分每秒的碎片化時間惡補各種技術知識。
有時候,在隨時待命被傳喚、加班到深夜的時刻,魏佳的心裡會產生深深的自我懷疑:當初“進廠”的決定,是不是選錯?
但對當時的她來說,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考研失敗後,魏佳瘋狂地投遞簡歷,在各個招聘會上奔波,但收到的回應寥寥。焦慮的她不得不向一些陌生的賽道投去簡歷,現在就職的鋰電廠,就是在那時向她遞來橄欖枝。
那時候,她的同學最向往的行業是房地產、教培和互聯網,魏佳也憧憬過進大廠,但連簡歷都沒敢投幾個,“太火,根本輪不上我。”
畢竟那是互聯網大廠飛速發展的黃金年代。回看2018左右的應屆生求職報告,投遞熱度排名幾乎都被大廠屠榜。
以字節為例,2020年全球員工數相比2019年直接翻倍,突破十萬人大關,字節HR常常形容自己的工作是“邊開飛機邊換引擎”。
和魏佳同年畢業的李旭則如願進入互聯網大廠做運營。大廠的美麗新世界,和他想象中一樣美好。
和同事出門吃飯,感受到路人對自己脖子上工牌投來的註目禮,李旭笑笑,故意挺起胸膛亮出工牌,就差沒把“我是大廠人”寫在臉上。
他驕傲於工牌所標榜的身份,那意味著他一畢業就能拿著數倍於其他同學的工資,以及入職就配Mac電腦,坐一天也不會累的昂貴的人體工學椅,還有自帶泳池的公司健身房。
李旭的部門裡12個人,有一半都是海歸碩士,其餘全是985、211學歷,每天和一群“互聯網精英”打交道,氛圍也是格外輕快。
不出意外,那是公司的黃金年代,多個產品線如火如荼,除主體業務之外,還涉及房產、汽車、裝修,各種各樣的新產品層出不窮。
親眼見證這一切的李旭,自然也分到一杯羹,“能加入這裡,是多麼幸運啊。”他常常想。
然而,在他還在期許著美好未來之時,互聯網其實已經暗潮湧動。
跟著大廠一起過氣?
部門聚餐結束後,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去KTV唱歌,李旭看一眼手機,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到包間裡,有一半的人都拿出電腦繼續工作,暫時沒有工作的人去拿著話筒當麥霸。沒人驚詫,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因為每次團建都有人邊吃飯邊工作。
李旭一直記得那時KTV昏暗的燈光、零落的歌聲,和同事們被電腦屏幕照亮的臉交織在一起,現場堪稱大型現代主義荒誕戲劇。
但這樣的透支,讓不安的感覺開始盤旋。尤其是在2021年春節返工不久,李旭就聽說幾輪大廠的裁員消息。“降本增效”成大廠的主旋律,“畢業”“優化”“向外輸送人才”成包裝裁員的新名詞。
危機感之下,他渴望求變,主動離職,卻猝不及防地跌一跤。
“抱歉,我們覺得你的過往經驗和這個崗位不太匹配。”面試官禮貌的微笑往往附上一句讓他透心涼的話。
四個月以來,捧著一個個拒絕通知的李旭發現,他對大廠運營崗位的擔憂,在離職後全都變成現實:沒有技術加持,卻有細分方向的限制,可替代性很高。“離職後除非去同類型的平臺就業,否則之前積累的經驗全都用不上。”
失落的李旭渴望擺脫“大廠後遺癥”,而他所苦苦追尋的安全感,陳璐卻在入職後不期而遇。
剛入職這傢智能短交通和機器人公司時,陳璐還在驚訝,“做制造業的項目管理怎麼連產線上的一顆螺絲釘都要管!”“人、機、料、法、環”處處都要協調,項目管理要像開天眼一樣統籌全局,對於她這個應屆生來說,“簡直是年紀輕輕就給背上紋關公——扛不動啊。”
但深入解這個行業之後,她開竅。
“有一批返工產品需要更換螺絲釘,是用新料還是舊料?如果用新螺釘,配合的部門又是哪些,由誰來改物料明細?采購和銷售趕不趕得上,來得及完成大傢的KPI嗎……”
在主持項目會議之前,陳璐已經開始一場頭腦風暴。在對各部門的職能都有清晰的解之後,她用一顆螺絲釘串聯起所有部門。
不像在軟件公司實習時被虛擬的代碼環繞,當她走在車間,看見流水線上生產出的產品是如何由零部件到組裝時,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制造業求穩,因為對生產流程越熟悉的人越能保障生產,幾年積累下來之後就不容易被淘汰。”這讓她這個“基層打工人”感到安心。
而身在鋰電廠的魏佳,已經隨著新能源風口起飛。
看著薪酬調整確認單上15%的薪資漲幅,魏佳笑。這是她入職以來第三次接到漲薪的通知。
在烈火烹油的行業裡,魏佳所在的公司客戶翻三四倍,工廠從兩個擴到六個,入職的人數幾乎一年翻一倍,且在她入職一年後,新招的應屆生薪資的起點已經比原來高出20%。
魏佳每天被忙碌、加班充斥著,人像陀螺一樣飛速旋轉。她也會有疲憊的時刻,但更深刻的體會是刺激和亢奮。
三年的時間裡,她連跳三級,從項目助理工程師一路晉升到項目高級工程師。她已經不是一開始的那個對專業知識一無所知的文科生,而是成長為獨立帶三個項目、和客戶就技術問題對答如流的職場高手。
“現在經常會想,幸好自己最後進這個賽道。”魏佳感慨地說道。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年輕人的爭相湧入,制造業的水溫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爭搶一張黃金制造業的船票
捏著手裡厚厚一沓簡歷,魏佳心底五味雜陳——裡面沒有一個應聘者,像她一樣是文科生。
“這兩年,公司招項目管理更傾向於有工科背景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她知道對公司而言這是一件好事,但也意味著,公司正殘酷地向一些能力不匹配的人關閉大門。
985材料碩士就讀的宋文,對此深有感觸。
“誰說比亞迪985點擊即送的?”“迪子這麼不給面子,簡歷關就掛,是我不配。”
聽到室友被分到“人才庫”的哀嚎,宋文也跟著緊張起來:“聽說今年清北的人都下場競爭。”
但明知山有虎,他還是要前進。畢竟作為“天坑專業”的學生,過去他隻能“仰望”進入互聯網行業的程序員,現在隨著新能源的爆發,他們也擁有屬於自己行業的“大廠”。
更何況,在互聯網大廠等行業的一眾裁員潮裡,制造業的平穩甚至是升溫,顯得難能可貴。
可以看到,2022年純互聯網職位量同比縮減一半。但制造業捷報頻傳,根據相關數據統計,2022年崗位發佈數量保持8%的增長。
而一旦搏擊成功,就相當爭取到一張黃金制造業的船票。
秉持著這個信念,這個秋招季,宋文風裡雨裡,不斷趕場面試,最終拿下包括寧德時代在內的8個offer,每個年薪都在20萬以上。
今年已經畢業入職一傢主攻無人駕駛配送車企業的裡奧,更是切身感受到騰飛的速度。
“我們申請資金補貼,最快一周就能批下來。”聽到師傅的科普,裡奧有些心潮澎湃。
學供應鏈管理專業的他,就是看準制造業帶動下行業前景的廣闊,果斷入行的。據他解,公司從年初到現在,員工數量已經翻一番。
並且隨著工作時間的拉長,公司帶給他的感受也在不斷刷新。
在入職前,他聽說一些車廠,每天早上、下午需要各打兩次卡,辦公室桌面上除電腦、水杯、鍵盤、鼠標、文件之外,別的東西一律不準放,管理人像管理機械一樣死板。
因此入職培訓,聽到主管說“我們是一傢有互聯網精神的公司”時,裡奧多少有些不屑:“扯什麼互聯網,無非是用一些新詞來標榜自己不一樣罷。”
但很快他的認知得到扭轉。三個月以內,他跟進的一個產品品類已經立項兩次,迭代速度堪比互聯網企業。
公司的王牌產品也在不斷更新,往往這個項目還在執行階段,另一個改動又已經下達,整體節奏非常快。
“誰能想得到這是2023年的制造業呢?傳統制造業的產品性能質量得到市場認可後迭代就會比較謹慎,但在這裡,技術和創新比生產還重要。”裡奧說。
並且這傢智能制造企業還在更多的地方向大廠看齊。比如雖然有師傅“傳幫帶”,但公司內部就像互聯網大廠一樣稱呼大傢是“同學”,管理相對扁平,有時還有下午茶等大廠人高福利的標配。
這些都讓裡奧覺得很滿足,他希望這樣的美好時代,能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