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個人在談論存在主義,他引用薩特關於自由選擇的的觀點。“存在即選擇,選擇即自由。”這條朋友圈下面,另一個人連著發三條賣老傢黃芪的動態,但這三條朋友圈被默默折疊,折疊到隻剩“xxx等三條內容”這一句話。
朋友圈裡的時間縱深鋒利,隻要手指靈活且不是像網絡警察一樣事事關心,現實中的30秒在這裡足夠走完一天。急湧的信息流裡,被折疊意味著不存在。
我問那個賣黃芪的朋友,他是不是主動被折疊的,他問我,“折疊是什麼?”
折疊是這樣:
圖源:來自網絡
幾條連著發出的動態被約束成一個需要二次點擊的入口,但發動態的人自己翻看是察覺不到的。
一場簡單粗暴的朋友圈瘦身,不美,也很傲慢。
薩特要是有機會用上微信,得被張小龍氣死。
從去年1月開始,這個功能就逐漸在部分微信用戶上內測,一些用私欲流量做生意的人首先有感知。隨後內測范圍在逐漸擴張,到最近越來越多用戶的朋友圈裡也出現折疊。
但也就到此為止,朋友圈折疊的出現方式像是微信的一種單方面告知。微信從未對外透露過這項功能的細節。關於什麼樣的賬號和內容會被折疊,以及灰度的進程,隻能靠猜測和被灰度到的用戶自己來做經驗總結。
微信折疊並沒有取消按鈕,意味著這是個從上線開始就不能關閉的功能,如果用戶不想要它,隻能選擇用一些奇怪的第三方軟件規避(這些辦法往往操作麻煩或隻保證暫時有效),或者不更新到新版本。
或者忍著。
一個集結13億用戶的巨型社會關系網絡,如果你沒有辦法離開它,那就隻能無奈的適應它任何的不合理。
就像突然被打亂的公眾號信息流,或者總是引發尷尬的“拍一拍”。
“拍一拍”到現在都不能關閉,隻是在兩個月後終於上線可以在兩分鐘內撤回的功能。對於這樣細枝末節的功能更新,微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平臺會持續為新功能提供可進退的使用體驗,但是如果你要拒絕這個功能。
決定權不在你。
朋友圈折疊沿襲這個邏輯。受苦的是微商,以及一部分利用朋友圈的平臺宣傳生意的人。比如做熟人生意的買手店,發佈崗位信息的獵頭,或者季節性上新貨的海鮮市場老板。
微商是微信舊時代的紅人,10年前朋友圈功能上線,2年後微商數量已經超過1000萬人。折騰朋友圈一定程度奠定微信的商業化潛力。但有小程序和視頻號之後,私域流量已經有更大也更體面的變現方式。
現在小程序的用戶超過4.5億人,視頻號用戶的觀看總時長參與度已超過朋友圈總用戶使用時長的80%,付費直播間與直播帶貨帶出一個極速商業化的微信。
反倒是朋友圈,2019年有1億人設置3天可見。
微商不紅,或者說這個陳舊的業態開始變成微信生態裡的雜草而不是養分,需要被切割,甚至不配享受普通人都有的微信曝光。
微信團隊此前曾對這一折疊功能作出過回應:
“是朋友圈是用戶分享和關註朋友生活的空間,一直以來批量或高頻次發送營銷性信息的行為,存在侵擾用戶安寧、減損用戶朋友圈體驗的問題。”
但與此同時,朋友圈裡的廣告投放生意在擴張。
朋友圈在2015年出現第一條投放廣告,2019年又新加朋友圈廣告@好友評論互動的功能。到現在,24小時的信息流中已經可以安插四條廣告,並且用戶隻能逐條取消。
同樣是為用戶生產負面體驗,朋友圈折疊並不涉及這部分廣告的權益。
為考慮周全需要指出的是,朋友圈廣告位曾經並不是不能被關掉,但需要超過10步的點擊才能找到位置。不知道除朋友圈的產品經理自己,還有誰能找到這裡。我詢問一位微信內部非朋友圈功能的開發者,他不知道上面這個辦法。隔feature如隔山。
並且這樣的政策目前已經更新,現在朋友圈廣告已經不能被關閉,微信唯一的讓步是可以關閉個性化推薦,並且在解釋中加粗提醒用戶收到的“廣告數量不會減少”。
言下之意,微信堅持不打擾用戶的主張,除非打擾用戶的是微信自己。
圖源:微信
我非常喜歡那個賣黃芪的朋友,也愛看他雖是為賣貨但非常淳樸的朋友圈動態;我也喜歡看另一位海鮮市場攤販在朋友圈上發每天新鮮海產的視頻,當上海疫情讓所有人疲憊時,她是朋友圈裡唯一眼睛盯著自己生活本身的人。雖然我跟他們兩位都不算熟悉。
大傢都愛看這樣的動態嗎,不見得。肯定不能以偏概全地認為所有人都這樣想,如果做個統計,這樣的朋友圈大概率會遭到很多人的屏蔽。
但這隻關於個人選擇,用戶可以少刷朋友圈,或者自己選擇要屏蔽的好友。如果有什麼是不必要的,那就是微信作為平臺,來自作主張地替用戶完成這個選擇。這是諸如“折疊”這樣的功能背後,平臺透露出的傲慢。
“他人即地獄”。
張小龍曾經引用薩特的觀點,說微博是地獄的復數。
其中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擺脫與他人所連接的社交過程中所帶來的偏見,防止這種與他人的關系到最後反噬自身,甚至影響人本身存在的自由。
但這種“擺脫”和方式的選擇,如果不是出於個人的主動選擇,整件事就變味。
每個人都具有選擇環境,做出決定以及選擇如何行動的完全自由,自由的前提是能動性的絕對存在,這也是薩特說的。
用戶甚至可以索性關掉整個朋友圈。但這大概是微信最不想看到的。朋友圈這個社交廣場需要熱鬧,這樣私域才會繼續火熱,微信推出的朋友圈定時發送功能,以及微信好友上線擴容到1萬人才有意義,視頻號在生態中的原子化才有活水,硬塞到朋友動態中間的廣告才會有人看。
作為代價,一些人的聲音需要被“沒收”,他們中的一些激進者最終可能會去視頻號裡找新的生意,成為新的帶貨主播。
騰訊的遊戲和廣告收入陷入停滯,微信的商業化被期待貢獻更多的營收增長,這樣的流向正落下懷。
圖源:微博
另一個觀察是,有用戶提到出現兩個人同時用一樣的文案和照片,有一個人被折疊另一個沒有的情況,也有人哪怕隻發一條狀態也遭到折疊,我把一個被折疊的朋友圈動態一字不改的貼進自己朋友圈裡連發三遍,卻沒有被折疊。
看起來可能不同的微信賬號已經因為歷史上的“營銷劣跡”被貼上不同標簽,也可能不是,但一切機制不明,全靠猜測。
張小龍在微信10周年的演講中對此隱約有些解釋:
“我一直認為,社交的本質是找到同類。“狀態”是用來給人看到的,最好還是給同類的人看到。”
但如何選擇“同類”,看到或者不看到,是用戶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