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X平臺（原Twitter）上線的一則視頻裡，周受資看起來又焦急，又強硬。他的眉毛扭到一起，完全不像去年那個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接受5小時高壓問詢，仍風度翩翩的跨國公司CEO。“過去幾年來，TikTok一直在致力於維護用戶的數據安全。如果該法案通過成為法律，將導致TikTok在美國被禁止。”
幾個小時前，他所帶領的TikTok走近命運拐點。
北京時間3月13日晚間，美國國會眾議院以352票贊成、65票反對的壓倒性票數，通過對TikTok的“剝離”法案。要求字節跳動需在165天內，剝離TikTok美國業務， 否則TikTok將在美國境內被封禁。
周受資則用這則視頻，號召TikTok在美國的1.7億用戶，向相關部門施壓。“（封禁TikTok）將從創作者和小企業者的口袋裡，奪走數十億美元，將導致30多萬美國人工作難保。眾所周知，TikTok對大傢有多麼重要。有1.7億人可以在這個平臺上暢所欲言。它還賦能美國超過700萬筆的商業合作。”
不僅如此，TikTok如若下線，也將讓字節跳動的未來業績蒙上陰影。
據The Information報道，2023年二季度，字節跳動收入增長超過40%，達到290億美元。而最大的增量部分，正是由海外市場貢獻——TikTok收入占字節跳動總營收的近20%，2024年海外市場的營收大概率將超過200億美元，增長率達到50%以上。
3月15日，據“FT金融”最新報道，2023年TikTok在美國市場營收達到160億美元，刷新歷史紀錄。而如果TikTok在165天被強令下線，無疑也會令字節跳動元氣大傷。
營救TikTok
TikTok當下確實臨近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刻。
雖然美國眾議院通過的“剝離”禁令，尚需參議院和總統獲準通過。但市場法律界人士普遍認為，以目前的形勢看，法案被後兩者放行的可能性非常大。
雖然TikTok火速向員工發放一份“撫慰人心”的備忘錄，表示公司正在遊說參議院阻止通過該法案——周受資也緊急前往華盛頓與參議院交涉。但目前，僅有少數幾位參議員表達對法案的不同意見。
3月14日，周受資與賓夕法尼亞州民主黨參議員約翰·費特曼會面後離開
一位在矽谷工作的人士對‘市界’透露，現在TikTok仍然在招聘產品與電商人員，以及發放offer。而求職者更關心的是法案是否影響工作簽證的發放，“也有人在接offer，認為畢竟還有165天的緩沖期，還存在拉扯的變數。”
而過去一年，字節與TikTok的“剝離”也一直在水下持續進行。
據“界面”報道，從2023年11月起，TikTok在國內工作的前後端開發、數據、算法等崗位員工陸續接到轉崗至海外工作的通知。工作地點包括新加坡、澳大利亞、加拿大和美國。有員工表示，如果接受轉崗可獲得比國內多一倍左右的薪資包和兩年租房補貼；如果不接受轉崗，暫未被要求強制離職。
‘市界’也從字節相關員工處證實這一消息，除TikTok在國內的崗位已大幅縮減；春節前後，不少有海外教育背景、能勝任溝通和工作能力的字節員工，主動申請將自己調往海外，他們的新勞動合同也將簽給TikTok。
進入3月，風向驟然轉入緊張。3月7日，提前嗅到危險風聲的TikTok在應用程序中，向美國地區18歲以上用戶發送彈窗通知，號召他們給所在地區的國會議員打電話，撤銷法案。“讓國會知道TikTok對你意味著什麼，並讓他們投出反對票。”
隨後的48小時裡，美國國會辦公室感受到民意的洶湧力量。來自TikTok用戶的抗議來電打爆議員們的電話，一些人甚至不得不關閉手機。3月12日，不少TikTok的支持者聚集在美國國會大樓門口，用實際行動向議員們施加壓力。
不久前在國會聽證會上，周受資也再度表示：僅2024年，TikTok便拿出20億美元，投入於信任和安全。
不過看起來，這些與字節跳動的積極切割動作，和來自美國當地海量用戶的反對聲音，對逆轉TikTok的不利局面暫時還無濟於事。
數年合謀“剿殺”
過去數年，處理各路人馬對TikTok的圍堵，幾乎已成周受資的最重要工作。從2020年8月，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要求字節在90天內剝離TikTok的美國業務開始，周受資便馬不停蹄。
2022年12月，拜登進一步簽署禁令，要求聯邦政府近400萬員工在其機構擁有的設備上不得使用TikTok。
2023年3月23日，周受資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就TikTok的權屬劃分、內容審查、存儲、算法技術等問題，接受長達5小時問詢。會上，他表示TikTok投入15億美元用於數據本地化，已將美國用戶數據存儲在甲骨文公司，信息安全將得到充分保證。
但這些努力，都未能徹底化解TikTok在美國面臨的來自各方的、越來越深重的壓力。
前述矽谷人士對‘市界’表示，近一年來，她能夠感到TikTok在用戶滲透上的顯著增長。但她也經常會在當地媒體上，見到對於TikTok的負面報道。而美國政壇對於TikTok用戶聲音的選擇性忽視，這位人士表示，很大原因在於“TikTok的核心用戶圈層很年輕，他們不是影響大選走向的基本盤。”
據媒體統計，2022年TikTok在全球超半數用戶的年齡層為13-24歲之間。雖然TikTok表示，在美國的月活用戶2023年超過1.5億，據該人士觀察，高頻用戶仍集中於25歲以下。
與此同時，TikTok的競爭對手來勢更加兇猛。2022年前後，因廣告收入縮水，股價大幅下跌、並大舉裁員的Meta，股價開始重拾升勢。與2022年7月87.59美元/股的最低點相比，當下接近500美元/股的價格已拉升超過5倍。
Meta的絕地重生，很大原因正是其自傢短視頻產品Reels的吸金效應，以及它不斷給TikTok向全球擴展制造著麻煩。
2023年Q2財報會上，紮克伯格曾透露：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Reels每天的播放次數超過2000億次，年化廣告收入超過 100 億美元。今年3月6日，Facebook總監湯姆·阿利森在舊金山舉行的摩根士丹利行業會議上指出：Reels在Facebook平臺的觀看時間增加8%到10%。
此外，2020年TikTok被印度封禁，其最大的受益者也正是Meta。由於Instagram在印度借機大力推廣Reels，到2023年初，Instagram在印度的用戶群已攀升至2.3億。
在電商層面，TikTok也因分走競爭者的蛋糕，而命途多舛。2023年10月，印度尼西亞政府正式關停TikTok Shop功能，此時距離TikTok在印尼展開電商業務佈局剛剛2年多時間。此舉也被看作，是印尼政府對於TikTok蠶食本土電商Tokopedia的擔憂。
雖然一個多月後，TikTok與當地科技公司GoTo達成戰略合作，整合雙方電商部門TikTok Shop與Tokopedia為新實體，最終得以在雙12前，重返印尼電商市場。但最近數月，來自印尼官方對於TikTok的進一步約束聲音，仍然不絕於耳。
周受資還有底牌嗎？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事件頻出，2024年本可以是TikTok進一步大展宏圖之年。
在北美，TikTok從2023年開始，正在嘗試將抖音電商的成功經驗，向TikTok復制。2023年初，TikTok上線“半托管”模式，目前正在將其逐步升級為閉環“本土店”。
據前述報道，2023年TikTok 在美國市場營收已達到160億美元。而近期，TikTok的收入規模，開始被市場重估。2023年，市場研究機構eMarketer便曾因考慮到TiKTok在部分市場遭遇禁令，將2023 年針對TikTok的180億美元收入預測，下調至132億美元。2024年，如果TikTok在北美折戟，數字將更不樂觀。
在各方勢力、以及全球各地區的重重“打壓”之下，進入2023年，TikTok的增長也開始步入瓶頸。而被壓制的TikTok流量，也在向Meta等巨頭流向。
據Sensor Tower市場調查機構數據顯示：Instagram總下載量在2023年同比增長20%，達到7.68億次，成為全球下載量最多的應用程序。而TikTok同期下載量僅增長4%，至7.33億次。
近日，更有媒體報道暴雪前CEO有意以千億美元收購TikTok。對此，字節跳動第一時間便在官方賬號表示：報道不實，張一鳴沒有與任何人溝通過相關事宜。
實際上，在2020年8月，特朗普首次對TikTok發出“剝離”要求後，外媒便曾報道微軟、甲骨文等公司對於“分食”TikTok蠢蠢欲動。
幾天後，8月28日，中國商務部和科技部調整《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將“基於數據分析的個性化信息推送服務技術”以及“人工智能交互界面技術（包括語音識別技術、麥克風陣列技術、語音喚醒技術、交互理解技術等）劃入出口管制。
可以說從那時起，TikTok被直接出售給海外公司，便已在此層面被劃上紅線。
對於周受資來說，面對可能被“奪走”的北美市場，眼下他除盡力遊說斡旋，便是努力開辟新的市場藍海。
3月6日，周受資在中東科技盛會“LEAP 2024”上現身，並發表20分鐘的談話。這也被看作，TikTok正準備趁著當下的“中東掘金”熱潮，加速發展當地的直播和電商生態。
而當下，TikTok在美國最大的朋友，竟是曾經的敵人特朗普。2021年1月，Facebook封禁特朗普的賬號，雙方從此長期交惡。
近日，曾在任內兩度對TikTok發出禁令的特朗普公開倒戈，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如果幹掉TikTok，Facebook和紮克伯格的業務將會翻倍。我不希望在上次選舉中作弊的Facebook做得更好。他們才是（美國）人民真正的敵人。”
作者 |李 原
編輯 | 董雨晴
運營 | 劉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