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身居高位的矽谷女性蘇珊·沃西基(SusanWojcicki)宣佈離任。蘇珊此時的離開,對於Google來說不算是好消息。Google在她傢車庫裡創辦,第一個營銷經理由她擔任,知名的塗鴉Logo背後有她的參與,開創性的廣告產品之一AdSense的第一任產品經理是她,提議和推動Google收購YouTube的還是她。
如今,在為Google效力25年、掌舵YouTube9年之後,58歲的蘇珊決定退下來。
2月17日,蘇珊宣佈卸任YouTube的CEO一職。在給員工的信中,她說明離開的原因:“開始新的篇章,專註於我的傢庭、健康和我熱衷的個人項目。”
蘇珊·沃西基
她表示,自己已經同意GoogleCEO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將在離開後繼續作為Google和其母公司Alphabet的顧問。
Google正在度過相對艱難的時期,月初公佈的2022財年第四季度營收利潤不佳,廣告收入為IPO以來的第二次下滑。緊接著又被微軟帶著ChatGPT“下戰書”,在匆忙公佈類似的聊天機器人產品Bart後,又因為宣傳頁面上的明顯錯誤一夜蒸發7000億美元市值。
另一方面,YouTube近幾年面臨著TikTok的猛烈攻勢,雖然其對標短視頻功能YouTube Shorts發展良好,但危機尚未解除,不管是內容創作者、廣告商還是搜索用戶,TikTok都在發起猛烈進攻。
蘇珊的辭職,也是矽谷持續失去女性高管的又一個刺耳音符。Meta已經接連失去兩位女性高管,去年謝麗爾·桑德伯格辭去首席運營官,前不久首席商務官馬恩·萊文也辭職。
隨著蘇珊的離開,矽谷科技巨頭暫時沒有女性CEO。
如果要選出一個“矽谷的女兒”,蘇珊是不二人選。
1968年,美國加州北部的聖克拉拉縣已經高科技企業雲集,英特爾也剛剛在此地成立,蘇珊出生在這裡。兩年後,聖克拉拉谷將獲得一個新名字“矽谷”,三十年後,蘇珊也將進入英特爾公司。
在矽谷走入巔峰時期的20世紀70年代,蘇珊傢人對她的期望是做學術研究。她的母親是一名記者,父親則是斯坦福大學的物理學教授,蘇珊是在斯坦福大學的校園裡長大的,身邊雲集著科學傢、數學傢,和被稱為“線性規則之父”的著名的數學傢喬治·丹齊格(George Dantzig)為鄰。
幾乎是順理成章的,蘇珊向著學術研究的道路進發,進入哈佛大學學習歷史和文學,同時還想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
但“科技”吸引她。1998年,三十歲的蘇珊已經在英特爾公司工作,並同時給貝恩公司和韋伯公司當管理顧問。
是年9月,蘇珊新婚一個月,並正在孕育一個生命。她和丈夫以61.5萬美元的價格購買一棟房子,為減輕貸款的壓力,蘇珊將自傢的房間出租給兩個斯坦福大學的博士生,月租1700美元:車庫裡的洗衣機和幹衣機可以隨意使用,工作則在臥室裡。
這兩名年輕人叫拉裡·佩奇(Larry Page)和謝爾蓋·佈林(Sergey Brin),他們想將自己的畢業項目商業化,這傢新公司的名字是“Google”。
彼時矽谷正在發生新的變化,互聯網的浪潮從矽谷奔湧向全世界。就連蘇珊所在的英特爾公司,也在那一年發佈第一款服務器芯片產品Pentium II Xeon,開始進行從PC芯片制造商向服務器芯片制造商的戰略轉型。
本就對科技很感興趣的蘇珊立刻被Google的願景所吸引。在搬進這個車庫之前,Google每天處理的查詢量已經達到10000次,有時甚至會消耗掉斯坦福大學一半的互聯網容量。
後來,蘇珊回憶起那段時光時說:“深夜一起在車庫裡吃著披薩和M&M巧克力豆,他們和我談起技術如何能改變世界。”
未來似乎就在自傢的車庫裡。1998年進入尾聲,創始人佩奇向校友發一封派對邀請函,所寫頗具標志意義:“斯坦福的研究項目現在已經成為Google.com:下一代的互聯網搜索公司。”
1999年,在將車庫租給Google不到一年、孩子還沒出生的情況下,蘇珊辭去英特爾的工作,加入Google,成為這傢小公司的第18號員工,也成為公司的第一位營銷經理。
成長於斯坦福校園,畢業於哈佛,蘇珊有資源,也有能力。她奔走於各個校園,進行一系列推廣活動,包括將Google設置為校園內的默認搜索引擎,並在學校電腦上安裝Google工具欄等,有效增加Google在校園內的知名度和用戶量。
跨過千禧年,Google飛速增長中,它不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前“校園項目”。到2001年,每天的1萬次搜索已經激增到1億次,並通過新一輪融資,籌集超過2500萬美元的資金。蘇珊的工作不僅限於“市場營銷”,她還參與推出Google的圖片搜索,並在之後的幾年間先後推動Google的視頻搜索和圖書搜索等服務。
2002年,Google已經和當時的第一大搜索引擎雅虎扳起手腕,後者提議30億美元收購Google,但被Google拒絕。
一切都明:Google真的是“下一代互聯網引擎”,曾在蘇珊車庫裡歇腳的這傢公司,真的在用技術改變世界。
蘇珊在Google也有新的天地——廣告業務。2003年,蘇珊成為Google廣告業務的負責人,並在次年帶領團隊推出AdSense。
在此之前,Google的廣告業務主要是通過與廣告客戶直接合作來進行的。但沃西基敏銳地提出,這個模型可以拓展到更廣闊的市場。通過AdSense,其他網站也可以像Google那樣,在自己的網站上展示廣告來獲得收入。
AdSense獲得巨大的成功,僅僅在推出該業務的2003年,Google廣告收入的9610萬美元中,AdSense就貢獻6500萬美元。
蘇珊成為矽谷的“廣告狂人”,升任Google廣告與商務的高級副總裁,主管公司的廣告和分析產品,包括AdWords、AdSense、DoubleClick和Google Analystics。到2022年,Google的廣告收入依舊起到支柱作用,占總收入的80%。
隨著其在廣告業務上大殺四方,蘇珊被稱為“金錢(The Money)”,在中文世界,這個稱號更加傳神:“Google女財神爺”。
已經穩坐高位的蘇珊,在2014年迎來新的角色轉變。這一年她出任YouTube的CEO。
蘇珊與YouTube的淵源可以追溯到2006年,她主管Google的視頻服務Google Video,註意到用戶在視頻分享方面有強烈的需求。
那時YouTube才剛剛成立一年,但是用戶增長速度非常迅猛,在2006年上半年用戶數從200萬增長到1.27億。
在研究YouTube之後,蘇珊提議:買下YouTube。2006年,Google以18.6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YouTube。
問題在於,作為一個免費視頻分享平臺,YouTube還沒有探索出自己的商業模式。但是這事蘇珊擅長,她成為YouTube的高級副總裁,負責其營銷、廣告與內容部門。
在2014年之前,YouTube已經進行多國傢地區的本土化,還推出在線直播服務YouTube Live,並加入貼片廣告、覆蓋廣告等。收購僅僅一年後,2007年,YouTube就有已經開始實現盈利,此後不斷擴大規模。2014年,Google雖未公開YouTube的具體收入和利潤,但有分析師估計YouTube的全年廣告收入可能超過70億美元,利潤則可能在10億美元左右。
2014年,蘇珊出任YouTube CEO,其後YouTube進入發展的快車道。
在蘇珊的帶領下,YouTube進行一系列的創新,包括在產品上推出兒童頻道YouTube Kids、音樂頻道YouTube Music、流媒體服務YouTube TV、短視頻功能YouTube Shorts。
而在廣告業務上,蘇珊管理下的YouTube也有更多花樣,包括TrueView模式,讓觀眾可以跳過廣告而廣告商則隻需為觀看超過30秒廣告付費,以及Shopping廣告等。
蘇珊為YouTube設計的新型收入還不止於此。她出任CEO一年後,YouTube推出享受免廣告、離線觀看等高級服務的訂閱模式YouTube Red(後改名為YouTube Premium)。此後,YouTube還推出紅包計劃,讓創作者可以在視頻中內嵌廣告。
蘇珊掌舵僅僅兩年後,2016年,YouTube跨過用戶日觀看時長10億小時的裡程碑。2019年,Google首次披露YouTube的收入:年營收150億美元,占Alphabet年收入的10%。
此前蘇珊雖然是矽谷著名高管、叱吒廣告界的“Google財神爺”,但總的來說很少走到臺前。
但是出任一傢擁有龐大用戶基數平臺的CEO,則意味著用戶和創作者對平臺的不滿,都將最終集中在她的身上。
其中的典型當屬平臺內容管理的問題。
根據美國《第230條》(Section 230),科技平臺對用戶生成的內容不必負責。但2019年,YouTube平臺被戀童癖利用、出現兒童不雅的鏡頭引發一系列討論。除此之外,人們發現平臺上還會有“漏網”的暴力、種族偏見等內容。而當你點擊一個相關內容,平臺的算法機制就會為你推薦更多。
在當年的《今日美國》電視采訪中,蘇珊辯稱,每分鐘有500分鐘的視頻被上傳至YouTube,主張平臺在內容管理機制上不應該“走得太遠”。
事情如今已經有很大的變化,YouTube不斷地收緊內容管理政策,已經招致很多內容創作者的不滿。
實際上,YouTube早在2017年就突出收益狀態標示功能,俗稱“黃標”。被平臺“黃標”的視頻,將很有可能不會有廣告收益。至於什麼內容會被“黃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視頻收益狀態的三種標示,截取自YouTube官方公告
2020年新冠病毒流行,Google也出現人員縮減,人工審核變成AI審核。其後YouTube對疫情相關的內容無差別進行“黃標”,引發超過10萬人的政府請願。幾個月後,YouTube放松對疫情相關內容的管理。
去年年底開始,“黃標”政策再度收緊,“可能無法獲得廣告收益”改成“不能獲取廣告收益”,實際上是從“黃標”變為“紅標”。而且范圍也進一步擴大,有遊戲主播發現平臺對畫面血腥和暴露的判定更加嚴格,並且還會追溯以前發佈的內容,甚至有博主發現自己2007年發佈的視頻也被YouTube打上“黃標”。
大型內容平臺的管理機制很難達到完美,太緊,會有監管問題,也會惹毛用戶、嚇退廣告商。太松,則同樣會影響平臺的廣告收入,並且招致用戶和創作者的不滿。蘇珊的態度在幾年之間已經有轉變,但是鋼絲上的舞蹈依然不盡優美:“我們成功地讓所有人都不開心。”
這樣的難題,都已經不再是蘇珊的煩惱。
從時機上來說,蘇珊如今的離開,對Alphabet來說糟透。
一直是Google收入支柱的廣告業務正在遭遇收入下滑。據《華爾街日報》,Google的廣告業務正面臨近年來最具挑戰性的環境之一。
本月初,Alphabet發佈2022財年第四季度財報,其中Google的廣告收入比去年同期下降3.6%。這是公司自2004年上市以來第二次出現廣告收入的下滑——此前唯一一次廣告收入下降是在2020年第二季度,當時疫情導致公司的一些大客戶暫停旅遊和消費產品等領域的支出。Alphabet已經在1月宣佈裁員約1.2萬人。
論外部競爭,TikTok一直在向YouTube刺劍,雖然蘇珊帶領YouTube推出YouTube Shorts並且宣佈但日瀏覽量突破150億,但TikTok也在積極突破短視頻的局限,拓展視頻時長,刺入YouTube腹地。
目前,YouTube的地位還沒有被動搖,但危機沒有解除。更糟糕的是,TikTok還有可能在分食Google的搜索市場。去年8月,Google高級副總裁拉加瓦(Prabhakar Raghavan)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Google確實在受到TikTok對搜索的“入侵”。
Google內部文件顯示,大約有40%的年輕人用TikTok或者Instagram來搜索午餐用餐地點,而非使用Google。
此外,Google還遭遇微軟的激烈挑釁,後者宣佈將ChatGPT納入到必應搜索引擎中。
Google的不敗金身開始出現裂縫,而最懂Google也最懂廣告的人之一蘇珊宣佈卸任。
蘇珊的離開,不隻是Google的一大損失,也是整個矽谷的一個損失——這意味著大型科技公司至少暫時沒有女性CEO。
作為5個孩子的母親,蘇珊曾表示工作和為人母不能簡單地分割開來。她甚至將幾乎每一個孩子的誕生與Google的關鍵節點聯系起來:第一個孩子,Google正式作為商業公司成立;第二個孩子,回公司做AdSense項目;第三個孩子,則是收購DoubleClick;第四個孩子,她出任YouTube的CEO。
但即便是蘇珊在看起來披荊斬棘的職業道路上,也深深受到性別偏見的困擾:“當你是初級員工並且懷孕的時候,人們總是會問你會不會辭職,現在不會有人這麼問。”
懷孕不會被問,但是身居高位仍然可以感受到被“輕視”。2019年,Google的一名工程師達爾莫在內部發佈一封長達10頁的備忘錄,在其中他以生物學和其他基於性別的原因解釋為什麼技術職位與領導職位上女性少,也就是說,是生來如此,而不是社會教化與偏見使然。
達爾莫的備忘錄引起巨大爭議,Google最終解雇他。蘇珊為此發佈文章,談到自己在職場中遭遇的不快。
她表示自己多年來在矽谷沒少遇到性別歧視,能力受到質疑,常常被排除在重要的行業活動和社交聚會之外。即便參加和公司外部領導人的會議,他們“主要和年輕的男同事討論,我的話經常被打斷。想法被忽視,直到被男人們重新表述一遍。”
蘇珊在出任YouTube CEO的最初3年中,讓女性員工的比例從24%到30%。矽谷還遠遠沒有擺脫性別失衡。而此前疫情的沖擊則讓女性員工的處境問題更為突出。彭博社報道,據估計,2020年2月至2022年1月,約有200萬名女性離開或失去工作,而勞動力中男性的人數保持不變。
Lean In和麥肯錫的一項研究則顯示,女性領導人也在以創紀錄的速度跳槽。
僅就Meta來說,不到兩年時間已經有兩位女性高管流失,一個是去年離開Meta的前首席運營官謝麗爾·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她曾經一度是紮克伯格接班人的熱門人選;另一個是今年離開的前首席財務官馬恩·萊文(Marne Levine),她在這傢社交媒體巨頭工作長達12年。
蘇珊的離開,是矽谷女性高管流失的又一個刺耳音符,而“刺耳”本身就值得思考。
桑德伯格就這一“趨勢”發表過看法,她認為總是有人離開公司,但是沒有人寫男人正在離開高級職位。“問題不在於女性離開,問題在於我們的人數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