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保國直播帶貨,這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既不出意外又讓人大跌眼鏡的新聞。一方面,“宇宙的盡頭是直播帶貨”,這幾年來,無數明星網紅都曾轉型直播帶貨,馬保國作為曾經紅透B站鬼畜區的“帶明星”,去直播間賣貨並不讓人意外。
另一方面,在帶貨之前,馬保國曾短暫地從互聯網上消失過一段時間。人民日報曾經點名批評:“馬保國的一些言行,實際上就是嘩眾取寵、招搖撞騙,說到底是一場鬧劇。”這樣的一位“反面角色”帶貨,能有多少效果,讓人懷疑。
事實上,馬保國為此次復出帶貨,已經做不少準備。去年11月21日,馬保國就開始在多個平臺發佈視頻,時間距被人民日報痛批剛好兩年。今年3月,馬保國在微信群中的一句語音“B站那些年輕人用我的視頻賺五六個億”,還曾火出圈外。
直到4月1日愚人節當天,馬保國和其團隊選擇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開啟帶貨生涯。直播間裡,知名網紅散打哥還與馬保國親密互動。馬保國還在直播間上演自己的多個名場面。根據馬保國自己公佈的數據顯示,他此次直播帶貨共成交1.51萬單,成交人數為1.35萬人,成交金額為41.12萬,預估的傭金為4.95萬。
一場50萬的成交額,與動輒上千萬的大主播相比起來,隻能說是無關痛癢。但從馬保國復出帶貨事件折射出來的,並不僅僅是直播帶貨本身,還有中文互聯網已流傳多年的“小醜經濟學”。
01.“小醜”經濟學
2017年10月3日晚上,一位名叫“藥水哥”的遊戲主播在自己的直播間開播,直播間的名字叫“熊貓TV最強卡牌”。一個看直播的觀眾對這樣的名稱感到不滿,於是在連麥時噴道,“最強卡牌,您配嗎?”
藥水哥沒有急於辯解,而是直接回復:“敢不敢一直說,誰認慫誰認輸。”
於是,藥水哥和這位觀眾對噴“您配嗎”一直對噴7個小時,兩人用盡各種情緒、語氣和腔調,最終以這位觀眾的破防下線結束。期間,藥水哥的直播間人氣突破百萬,據說全平臺一半的人都湧入直播間。
嘗到甜頭的藥水哥就此轉型,從遊戲主播變為“行為藝術表演傢”。在直播間裡,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播相對正經的遊戲內容,反而開始扮演起“小醜”。比如“學狗叫搖耳朵吐舌頭”三件套,又比如在椅子上玩倒立,故意摔倒整翻攝像頭。又比如歪頭做鬼臉,拿著臉盆直接開始乞討。
這些極具節目效果的直播把藥水哥捧上大主播的位置,也讓他一度成為中文互聯網中最負盛名的“小醜”角色。
某種程度上,可以將藥水哥視為當代互聯網中扮演小醜角色的集大成者。抽象文化鼻祖李贛曾如此評價藥水哥,“非常有才華,且非常不要臉。”內在含義其實是指,藥水哥能夠洞悉看直播的觀眾的需求,並提供讓他們滿足的表演,同時,藥水哥又具備極強的“自辱”精神,一些可能會被其他人視為“侮辱”的行為,在他的直播間當中,卻是可以被解構被嘲笑的。
這種“自辱”其實是傳統小醜文化的精髓之一。在古代歐洲的宮廷當中,小醜通常被視為一種低賤的職業。他們不僅需要扮演出荒誕可笑的場景,還需要接受上層貴族的嘲笑和壓制。亞裡士多德也認為,喜劇是對遜於一般人的模仿,霍佈斯則進一步補充道,人們總是處在相互競爭中,並且在不斷地尋找別人的缺點,笑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比別人優越時的表現。
藥水哥或許沒讀過亞裡士多德的《詩學》和“優越論”,但他卻身體力行地領悟到這一點,觀眾在觀看藥水哥直播時感覺到一種“強於別人”的優越感,藥水哥因此利用這種“高位者的凝視”大發流量財,成為當代中文互聯網最為成功的小醜之一。
藥水哥自己在接受36氪采訪時也表示,“做一段時間的遊戲直播後,我發現我的粉絲量增長變慢。我就想是不是得換個方式,開始又唱又跳,作怪,假哭,感覺這樣比之前粉絲漲得快一點,我就開始在這方面動腦筋。”
嫻熟於“自辱”的醜角也不僅僅隻有藥水哥,曾經與藥水哥一同登上中國新說唱舞臺的另一位知名互聯網醜角“giao哥”,也同樣擅長此事。相對於藥水哥,giao哥沒什麼活,最為出名的操作是對著鏡頭翻來覆去地“一給我裡giaogiao”,被邀請至線下演出後,阿giao在舞臺上giao一整場。
不過,與藥水哥相同的是,阿giao對自己的身份非常清楚,他明白自己是在刻意扮醜吸引流量。在一次直播中,有觀眾發表彈幕,“看你直播就像在看馬戲團表演一樣”,言外之意是指阿giao是小醜。
阿giao對此沒有否認,反而真情流露地表示:“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渴望有一次翻身的機會,畢竟父母沒有足夠的財富。所以想靠自己有一次翻身的機會,但這個機會太難得。阿giao抓住這個機會,我就要做到極致。我不能讓自己後悔,我也不敢讓自己後悔。”
成為小醜總有些不堪,但如giao哥所說,他們本身就沒有太多選擇。
02.從“被迫”到“自願”
扮演小醜而自知的人是幸福的,他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功用,並與自己的觀眾達成一種默契的平衡。你們笑話我,我利用你們笑話我的流量掙錢,甚至還可以買房買車,因此讓本來在心態上處於高位的觀眾破防,完成反殺。
不幸福的,是扮演小醜而不自知的人。
馬保國是最為典型的案例之一。在直播帶貨之前,他曾經是所謂的“渾元形意太極拳掌門人”,還自稱被英國武術界譽為“功夫王”,“200多斤的英國大力士,掰不動我一根手指頭。”但這種吹噓很快因為與另一位民間武術傢王慶民的比賽而破滅,馬保國一夜之間成為全網嘲笑的對象。
B站漫天飛舞的鬼畜視頻,成為馬保國的“頂流時刻”。由伊麗莎白鼠制作的《武林高手》鬼畜,播放量甚至達到2631萬。對馬保國的各種視頻素材進行剪輯和解構的,動輒可以達到百萬播放量。
馬保國對此感到憤怒和不快,在半個月前他的一部分微信群錄音流傳出來,“他們利用我的頭像聲音搞視頻,賺六七個億,我都沒有理他們。”“B站這夥年輕人很過分,我沒有起訴他們,就是給他們面子。”
顯然,馬保國對這種“惡搞”是排斥且反感的。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小醜”,所以當自己被解構和嘲笑時,他感到不高興。即便因為比賽告負而丟盡臉面,馬保國依然信念十足地將自己當成傳統武術代言人,並持之以恒地在鏡頭面前表演武術。
但這種執著與信念感,卻成新的笑點。
不過,主動地扮演小醜,卻是一件必將到來的事情,尤其是當被視作小醜的人,開始發現“做小醜”有利可圖之後。
互聯網亞文化“東北往事”的主角虎哥,就是最為典型的代表人物。他曾經對著鏡頭怒吼“我是個傻逼”,也曾做出過許多自辱的行為,是經典的“小醜”角色。
但在一開始他的自我認知當中,這或許是一種“狠活”。尤其當他面對的受眾,又是以快手為代表的用戶群體時,他並不覺得自己在扮演小醜。因此,當B站不少鬼畜視頻紛至沓來時,虎哥的第一反應或許是被侮辱和被冒犯。很快,不少UP主都收到來自虎哥親手拿著身份證的侵權投訴,許多視頻被迫下架。虎哥捍衛自己的名譽,但也失去流量。
另一位東北往事的主角刀哥,反而憑借著高他一等的網感,進軍B站並起名“二次元刀醬”,在視頻中蹭二次元文化玩反差,在直播裡和觀眾互懟制造節目效果,如今他已經在B站擁有50萬粉絲,還是Bilibili認證知名UP主。
2022年開始,逐漸回過味來的虎哥才明白這個亞文化浪潮後實打實的收益,並重新開啟賬號講起東北往事,以往對自己的鬼畜感到不快的虎哥,為流量開始直接將B站up主制作的鬼畜視頻搬運到自己的抖音賬號上來。借助和東北往事的各個演員聯動造勢,虎哥也擁有足以變現的流量。
他明白,當小醜沒什麼不好。
如今,即使是馬保國,也無意識地進入這場大型刻奇的表演當中。或許,在他的眼中,自己仍然在做正能量的事。直播帶貨結束後,他還捐出自己一半的收益,甚至毫無保留地露出自己的支付密碼。但直播中的五連鞭表演,和化氣推倒兩個人,毫無疑問是經過精心設計後的喜劇橋段,目的是為引流,最終轉化為收益。
作為一個“60歲的老同志”,馬保國或許並不明白他做的事背後的內涵所在,但整場直播背後的組織者,顯然是對當下的流量規則洞悉於心的。
“誰笑話咱們,咱們就掙誰的錢。”
2019年,《吐槽大會》第五期播出時,邀請曾經在互聯網上小有名氣的女團“3unshine”的成員cindy范麗娜。李誕在開場表演時介紹她,如此說道:“你知不知道很多節目請你們,就是想看你們笑話,就是想消費你們,都沒安甚麼好心。以後這種破通告就不要接。什麼?你都知道,那可以。我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