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顯示,2022年1月至8月30日前8個月內,中國吊銷、註銷芯片相關企業達到3470傢,超過往年全年企業數量。這意味著,隨著新冠疫情反復、消費需求低迷等因素,國內半導體企業無法撐住,最終陸續退出賽道。
作者|林志佳
近兩年中國芯片半導體產業的投資熱潮,如今出現“寒冬”跡象。
鈦媒體App 日前從企查查處獨傢獲得的一份數據顯示:2017-2021年,中國吊銷、註銷芯片相關企業分別為461傢、715傢、1294傢、1397傢、3420傢。2022年1月至8月30日前8個月內,中國吊銷、註銷芯片相關企業達到3470傢,超過往年全年企業數量。(註:僅統計企業名稱、名牌名稱、經營范圍含芯片的相關企業)
這一數據讓人感到驚訝。要知道,2020年,中國還新增2.31萬傢芯片相關企業,同比增長173.76%;2021年新增4.74萬傢芯片公司。
這意味著,隨著新冠疫情反復、消費需求低迷等因素,國內半導體企業無法撐住,最終陸續退出賽道。
實際上,當前,中國芯片半導體與集成電路產業處於“內憂外患”的關鍵時刻。從這一背景下來看,芯片退潮來臨,國產芯片凜冬將至。
內憂:消費級芯片疲軟、技術落後以及宏觀經濟挑戰,導致整個中國投融資市場處於低迷情緒——Pitchbook最新發佈的大中華區風險投資報告顯示,2022年上半年,風投在大中華區的投資僅為286億美元,比去年上半年560億美元減少近50%;
外患:芯片脫鉤,美國限制對中國銷售包括先進設備與材料、高性能人工智能(AI)芯片、EDA軟件和14nm以上制程產品進口等產品。
據環球時報,8月31日,美國芯片巨頭AMD、英偉達相繼接到政府禁令,要對中國區客戶斷供高性能GPU(圖形處理器)芯片。9月11日報道稱,美國拜登政府計劃下個月發佈新規定,擴大對美國銷往中國用於 AI 的半導體和半導體制造設備的限制,涉及科磊(KLA)、科林研發(Lam Research)、應用材料(Applied Materials)、英偉達(NVIDIA)、AMD、英特爾(Intel)等企業。
美國這些動作,意在卡住算力“脖子”,阻滯中國雲計算、AI 發展,甚至波及互聯網領域。有消息稱,一旦英偉達A100、H100等芯片斷供,國內各大數據中心不僅會被迫降低配置,成本也可能暴增3倍,而且中國的深度學習的研究速度將會受此拖累。
但據中國工程院院士王恩東披露,AMD和英偉達占據國內85%以上的GPU芯片市場。由於技術和生態因素,小而散的國產服務器芯片產品無法直接補齊市場缺位。此外,很多跟隨大基金佈局的半導體投資人或機構,如今也面臨無“高凈值”項目可投的局面。
從二級市場的角度看,目前,A股市場的芯片概念股約有7.4萬億市值。而美國的出手會強化自主可控的邏輯,從而帶動整個板塊上漲,9月2日,AI芯片廠商寒武紀(688256.SH)股價暴漲20%,國產GPU廠商長沙景嘉微(300474.SZ)也上漲2.4%。因此另一角度來說,最終可能帶來利好的結果。
寒氣逼進投融資領域
9月6日,研究機構PitchBook數據發佈《2022年上半年大中華區風險投資報告》。
報告顯示,2022年上半年,大中華區風險投資活動大幅下降,前六個月總額僅為286億美元,遠低於2021年7-9月的總額數據,同時也比去年上半年560億美元減少近50%。主要原因是監管、供應鏈問題和宏觀經濟挑戰。
寒氣已經開始影響到投融資領域。
目前,風投處於無法出手投資、無法資本退出的時期。上述報告顯示,2022年上半年,大中華區僅完成56次單輪 1 億美元及以上的融資,遠低於2021全年261次融資數量。同時,IPO、並購等資本退出交易達64筆,總額也減少到406億美元,遠低於2021年上半年的1375億美元退出總額。
實際上,美國等海外投資者一直是中國投資的“關鍵先生”。PitchBook在3月發佈的一份數據顯示,2021年,美國風投在中國參與446億美元的交易,幾乎是2019年231億美元的兩倍,同時占據去年全年大中華區1138億美元風險投資總額的39.1%。同時,2021年,美國PE(私募股權)公司參與的中國公司交易隻有35起,總額46億美元。
其中,2021年,美國投資者在中國 AI 行業參與115筆交易,總額達98億美元,創2017年以來的最高水平,而芯片半導體領域投資達28.2億美元。但到2022年,美國風投在中國芯片半導體領域的投資額僅為8億美元(截至6月17日)。
這意味著,隨著拜登政府對中國芯片半導體領域的打壓,以及更嚴格控制美元基金投資流向中國科技行業,加上全球經濟放緩導致科技股大跌,讓美國對中國風險投資的興趣,從高增長反彈到低規模。
作為關鍵性的先進技術,芯片半導體領域在轟轟烈烈融資潮中,已經出現“淘汰者”。
今年上半年,國產CPU芯片研發商“啟靈芯”以及蜂窩IoT無線通信芯片設計公司“諾領科技”接連倒閉新聞已被行業知曉。最近,晉江三伍微電子創始人鐘林在一篇署名文章中表示,諾領科技面臨倒閉的核心原因,主要是其同質化產品制造假的需求,團隊中缺少能夠指揮大局的人物和關鍵性投資人,以及高價從同行挖人,導致成本快速升高,沒有資金用於芯片當中。
另外,鈦媒體App還獨傢解一個非公開案例。
一傢研發CPU/GPU(中央處理器/圖形處理器)芯片的明星初創公司,於今年6月完成Pre-A輪融資,累計總額達7億元人民幣,估值約為3億美元。但年中融資前,由於上海疫情、高價挖人等因素,這傢還未量產任何一款芯片(俗稱PPT芯片)公司,面臨著“資金鏈斷裂”危機。
根據上海臨港新片區促進服務中心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為解決這傢公司“資金鏈斷裂”危機,疫情期間“特事特辦”,一個工作日內完成融資後股權變更登記等事宜。如果不能實現融資和工商變更,該公司將面臨研發進度延期、投資無法到賬等危機。
上述公司的一位內部人士告訴鈦媒體App,完成融資後,這傢公司創始人感受到資金鏈短缺,目前正在積極進行下一輪融資,並希望提升估值。“(我們公司知名的原因是)老板還是希望此刻大肆對外宣傳,他可能希望推高估值。”
華登國際管理合夥人張聿表示,相比前兩年半導體行業的投資“熱”,如今一級市場芯片半導體投融資節奏在放緩,企業估值在縮水,真實的市場需求在下降,但錢還在。
“科技企業融資中常見的坑:不夠重視融資,創始人自己要來重視,不能說交給財務經理,因為投資人往往還是見到創始人本人,才願意掏錢;缺乏結合業務戰咯的整體融資規劃;缺乏清晰的融資目標和策略;BP(商業企劃書)滿天飛;演講過於技術范兒;輕信投資人承諾等等。”雲岫資本合夥人兼CTO趙占祥在2022世界半導體大會上表示。
趙占祥提到,今年開始,半導體行業的二級市場分化很嚴重,護城河不夠深的上市企業PE(市盈率)達20-30倍,如果護城河比較高的企業達上百倍PE;一級市場上,過去半導體市場處於泡沫期時,企業融完資上輪估值翻1-2倍,如今估值則處於上輪翻一倍再打個六折的狀態。
隨著消費電子芯片需求放緩下,半導體股價一直在下跌。據報道,費城半導體指數在過去4周下跌11%,表現遜於納斯達克100指數7%的跌幅,英偉達等企業到達今年以來股價最低點。
博時基金行業研究部總經理助理兼基金經理黃繼晨認為,從整個半導體板塊來看,今年的重點還是分化。2022年以來,下遊需求端呈現很強的結構性分化。消費產業或傢電產業正在庫存去化,對芯片產品的需求就會階段性變弱。而能源產業處於蓬勃發展階段,對芯片產品的需求就會更加強勁。長期來看,下遊需求較強的產品會迎來強勁的經營期,下遊需求轉弱的產品會進入到四到六個季度的調整期。
“芯片下行的過程可能要持續到明年的一季度後。2023年二季度旺季後,整條消費電子芯片產業鏈會有大的好轉。”黃繼晨表示。
內外交困,國產芯片路在何方?
9月1日上海舉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WAIC)前一天,一個重磅消息引爆整個半導體行業。
據環球時報報道,美國芯片巨頭英偉達8月31日披露,美國已限制其向中國出口A100和H100兩款高性能 AI 芯片,這兩款用於訓練人工智能模型以進行自動駕駛、語義分析、圖像識別、天氣變量和大數據分析等,公司預計3Q22面向中國區的相關產品營收約4億美元(占預計總營收的7%)。
其競爭對手AMD也在同日被要求停止向中國出口 AI 芯片產品。
這是在英偉達、AMD業績增長乏力之下,美國政府給出的又一重拳,同時或導致美國公司錯失中國巨大的數據中心市場。要知道,目前中國是全球最大的芯片進口國,集成電路進口總額占據全球半導體市場的1/3。(詳見鈦媒體App前文:《任正非的寒氣逼近美國“芯片三巨頭”》)
這一限制令也在中國企業的意料之外。騰訊雲副總裁、騰訊優圖實驗室總經理吳運聲在WAIC大會上接受媒體群訪時表示,他也是突然從媒體上獲悉美國GPU出口限制令的消息,騰訊內部正在深入溝通,需要解更多具體信息。
黑芝麻智能首席CMO(市場營銷官)楊宇欣在一場論壇圓桌中表示,這一事件讓整個產業鏈裡面就緊張起來,有很多企業創始人直接找到汽車芯片公司商量“國產替代”事宜。
此外,有媒體註意到,除阿裡雲、騰訊雲、浪潮等中國企業會受到影響外,中國多所大學和研究機構對英偉達 AI 芯片依賴度很高。例如,清華大學去年10月斥資超過40萬美元,購買兩臺英偉達AI超級計算機,每臺由四顆A100芯片驅動。而中國科學院下屬的計算技術研究所去年在英偉達A100芯片上花費約25萬美元。
盡管英偉達9月2日稱,經與美國政府交涉,為滿足H100開發需求,美國已授權其在2023年3月1日之前繼續出口A100芯片。但這一禁令消息讓行業加快“國產替代”速度,壁仞科技、寒武紀、天數智芯等企業都將可能會受益。
“我們認為美國對高端GPU芯片的禁令將推動GPU芯片的國產替代,”光大證券在上周的一份研報中寫道,“從產品性能來看,目前國產高端AI芯片的通用性與英偉達相比仍有一定差距,但在某一些維度已經接近或者超過英偉達。”
實際上,盡管目前各傢的推理產品已經開始逐步實現商業落地。但由於英偉達CUDA軟件平臺已經成為行業事實上的標準,以及訓練芯片要求更高的設計難度,各傢在訓練芯片(例如A100)上和英偉達目前還存在較大差距。
天數智芯首席技術官呂堅平對鈦媒體App等表示,目前國內GPU芯片商業化仍遠遠落後於英偉達。“雖然說英偉達占國內客戶95%,但我們沒有看到5%。你何德何能在性能等全面超過英偉達?(當時)是不可能的事情。”
PitchBook數據顯示,上述對標英偉達的中國芯片設計公司,近年來完成共計25億美元的融資,其中包括上海國盛集團、高瓴創投、紅杉中國、啟明創投等美元基金和人民幣基金機構。
PitchBook分析師佈倫丹·伯克 (Brendan Burke) 表示,英偉達、AMD和英特爾的創新速度太快,這些新興企業在短期內無法超越它們。“VC支持的GPU初創公司的技術,在成本上並沒有超過英特爾、AMD和英偉達等芯片巨頭,因此,實際上這些公司並沒有很多芯片出貨。”佈倫丹表示。
張聿坦言,“現在全球芯片大廠,擁有一二十年積累的優勢,而我們這些初創公司想要通過幾年的時間追趕上,坦白講還是有差距的。”
那麼,內外交困之下,國產芯片路在何方?
芯片行業不像造原子彈,也不像修高鐵,它不僅需要資本密集和技術密集同時具備,而且是一個真正的全球合作的高精尖行業。
美國“卡脖子”下,中國不僅需要刺激芯片行業發展,還要想辦法幫助國產芯片“健康的突圍”。
通富微電子(002156.SZ)副總裁胡文龍表示,中國半導體行業需要新的發展模式。“面對各種挑戰,中國需要政府、企業、金融、投資機構、高校、院所等相關各方加強協同,以實現技術和產業突破。”
“個人建議創業者可以看看To B、To G的計算中心,到新能源汽車相關的產業方向。”和利資本創始及管理合夥人孔令國表示,半導體一個細分賽道,一般來講就能跑出兩三傢企業,不管是兩百傢做,還是兩千傢做,最後也是形成兩三傢。
據媒體報道,在英偉達公佈美國出口禁令兩天後,一傢位於上海的GPU初創公司的高管,接到一位老股東的電話,他希望向該企業投入更多資金。
2020年以來,一些地方投入重金發展半導體產業,但最終卻陷入困境、甚至陷入債務危機與跑路傳聞中。
中新社主管的《中國新聞周刊》認為,這些項目普遍的問題是,投機性資本的力量裹挾市場的力量、裹挾技術的力量。從根本上看,就是市場機制並沒有發揮作用。
上述報道引述專傢指出,在市場化的機制中,管理等要素才能真正地發揮其價值,或者說真正地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而不是讓一些非市場因素發揮決定作用。
“從政策來講,需要有一定的便利化措施、引導性措施,但是不是有必要給出大量補貼,或者行政幹預,這個來說還要慎重。因為對我們經濟安全來說,整體效率下降才是最大的不安全。”對外經貿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教授、中國世貿組織研究會副秘書長崔凡接受媒體采訪時直言,目前彌補短板的同時,中國仍然需要加強與世界其他國傢經濟、技術合作。
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副理事長於燮康表示,面對內憂外患局面,中國必須慎重謀劃,加強芯片產業鏈、供應鏈的整合和佈局,不斷提高國內半導體產業的整體水平。
“這是一條很漫長的行業發展之路,而不是如同短期行情可以一蹴而就的。”有芯片投資人告訴鈦媒體App,他認為疫情結束之後,在中國繼續支持國產芯片半導體行業下,芯片投資熱潮可能會回歸,但到那時可能不會有美元基金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