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越大,就越發容易覺得,所謂流行文化,歸根結底就是個圈。幾年前,當中年男人清一色穿著毛線衫(也稱為“老頭衫”)上街時,不會想到如今同樣的服裝竟會成為JK少女的最愛;幾年前,當老法師們扛著單反大炮去漫展拍妹子,看著一旁拿出CCD蹭拍的學生黨露出不屑的目光時,不會想到這種曾被視為電子垃圾的時代淘汰品,如今會在小紅書上溢價到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步。
同樣的道理,十幾年前我們在小學教室外玩拍畫片時,不會想到十幾年後類似的玩法依舊能在小學校園裡風靡,區別隻不過是遊戲的道具,從過去手疊的紙方塊和幹脆面裡附贈的武將卡,變成如今小學生們人手一盒的煙卡。
所謂煙卡,就是將香煙包裝盒的頂部裁切下來,通過固定的折疊手法做出的一種卡片,和我們小時候用來放在地上拍著玩的紙方塊(我們老傢那管這叫“豆腐幹”),形式上非常類似。
而它的玩法,也和我們小時候玩的拍畫片一樣:比賽雙方分別將自己的煙卡放在地上,然後通過手掌拍擊地面產生的風力讓煙卡翻面即為獲勝,勝者可以直接拿走場上翻面的煙卡,輸傢則可選擇繼續放上新卡進行比拼,直到雙方任何一人自願結束遊戲或無卡可輸為止。
就是這種簡單易懂且在我們看來有些老土的遊戲規則,如今成校園裡小學生們的新寵。現在的他們,是《孤勇者》也不唱,電搖也不跳,一下課就趴在地上拍煙卡。等到出校園後,隻要哪裡有開闊的空地,哪裡就會成為小學生們拍卡的戰場,並引發大批路人圍觀。
地鐵上玩煙卡的小學生
不僅如此,煙卡還被小學生們開發出各種各樣的拍法,什麼蚊子拍、迫擊炮、螺旋丸,名字一個比一個唬人,手勢一個比一個復雜,其中的技巧看似也頗有講究,高手們能僅憑一招就瞬間拍翻場上十幾張煙卡,碾壓對手的同時,也讓比賽的刺激感陡然提升好幾個檔次。
更為誇張的是,煙卡除玩具屬性外,現在在小學生群體裡還是一種獨特的社交貨幣。你隨便在大街上抽查一個小學生,周圍聚集朋友越多的,背包裡帶的煙卡往往也是最多且最稀有的。相反,如果哪個小學生的煙卡是假貨印刷品,他大概率就無法融入周圍的同學圈子。所以,擁有一張稀有煙卡,在當下的小學生群體裡就是傢庭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早上吃煎餅果子都會忍不住想給自己加三個蛋。
那麼,小學生們到底是從哪搞來那麼多煙卡的呢?
最開始的時候,當然是直接從身邊抽煙的大人那裡要。畢竟,煙盒這東西是與香煙綁定售賣的,大人抽完煙覺得煙盒不值錢,扔也是扔,小孩拿去疊個煙卡也算是提升動手能力——於是,財富的初期積累就這樣實現。
但就算煙癮再大的大人,一天頂多也就抽兩三包香煙,按照每包煙一張煙卡的產出效率來算,小學生們想要快速積攢煙卡,肯定還得想辦法拓展貨源渠道,再加上很多孩子的傢長本身是不抽煙的……因此,外出撿路人扔掉的煙盒,就成小學生們進貨的主要方式之一。所以,如果你哪天走在街上,看到一群小孩在那狂翻垃圾桶,千萬不要以為是他們調皮搗蛋讓傢裡遺失什麼貴重物品,他們隻是在垃圾堆裡找別人不要的煙盒而已。
不過,這樣的積攢速度,顯然還是無法滿足小孩哥們對煙卡的渴求。而在有資本的初步積累後,貿易線路就順理成章地在小學生群體中建立起來。原先一換一的對戰方式,效率過低,那麼不妨多投入幾張,規定誰下註多誰就擁有優先拍卡權,同時一次贏得的卡片不設置數量上限。於是,高手們紛紛訓練拍卡秘技,然後去更高級的卡局一頓梭哈,贏就是一本萬利,輸就再去撿卡、要卡,然後從頭再來。
而作為商傢的成年人們,也很快從這種新式拍卡遊戲中嗅到商機。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裡,老板們開始出售成包的煙卡,一般是幾塊錢一包,一包裡面有大概七八張卡,吸引找不到煙卡的小學生前來購買,還帶有一點開盲盒的性質。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印刷品煙卡,這些煙卡並非真正來自香煙包裝盒,而是廠商根據香煙盒的外觀專門仿造的成品卡片,打開後直接折起來就是一張卡,這種的價格就比較便宜,幾塊錢能買一大板。
但或許是為規避版權風險,網上和線下售賣的這類印刷卡,普遍采用錯誤的字體來印刷,比如把“芙蓉王”改成“扶蓉王”,把“黃鶴樓”改成“黃賀樓”等。這類煙卡雖然價格便宜且量多,但在小孩哥們眼中就屬於假貨,是不被認可的。如果哪個小孩哥用這種假卡去比賽,很容易會受到其他同學的鄙視和孤立。
基於這種情況,煙卡在小學生們的圈子裡,實際也分三六九等。稀有度越高的卡,拿在手裡就越風光,而稀有度的判別,則與香煙本身的價值和獲取的難度掛鉤,越貴的香煙和日常越少見的香煙,折成煙卡後也就越值錢。這些煙卡在小學生中有著明碼的標價和市場行情,單張煙卡的價格從幾元到幾十元間不等,且會隨著周圍夥伴擁有稀有卡的數量變化,靈活調整煙卡的價格。
至於網上售賣的煙卡,一般商傢也會特意標註,說其中必然包含哪幾款稀有煙卡。很多小孩哥花大幾十買一堆廢卡,為的也就是那其中為數不多幾張真正有價值的卡。
看到這裡,你大概也能理解,為什麼拍煙卡這樣一個簡單的課後小遊戲,會在今天成為不少傢長、學校,乃至整個社會都在關註的事情。
一方面,我國法律是明令禁止向未成年人宣傳煙草的。無論是《未成年人保護法》還是《煙草專案法》,其中都有關於防范未成年人吸煙的介紹。而如今小學生們通過煙卡過早接觸到這些香煙品牌,就有很大概率會讓他們對其產生錯誤的認知——往遠說,甚至會導致社會上未成年人吸煙的現象變得更為普遍,危害下一代的健康。
另一方面,隨著小學生群體中建立起成熟的煙卡交易體系,煙卡已不再單純隻是一種用來娛樂的玩具,而是被賦予類似交易物品的屬性。為獲得更好的煙卡,部分未成年人或許還會做出諸如偷盜或威脅同學等出格行為。這些對未成年人尚未成熟的心智發展,必然也會造成無法逆轉的影響。
而在此基礎上,現階段無論是傢長還是社會,對煙卡的管控和對未成年的觀念疏導,都還沒有完全落實到位。
網上一些傢長在得知孩子玩煙卡後,要麼是直接不當回事,認為孩子隻要不玩手機,其他幹什麼都不會有多壞的影響;要麼直接采取“一刀切”的方式,粗暴地將孩子的所有煙卡銷毀,卻完全忽視孩子自己的想法。
而目前在各類短視頻和電商平臺上,也依舊存在不少博主和商傢,光明正大地向未成年人兜售煙卡。在他們的作品和購買說明中,不光沒有向未成年用戶科普玩煙卡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反而還以引導未成年解煙卡稀有度,求關註送煙卡等方式,變相提升自己的知名度。由於缺乏平臺的監管,在他們發佈內容的評論區,不少能一眼看出是未成年使用的賬號,也都在炫耀他們各自收集到的煙卡,或是通過留言點贊關註的方式,希望得到博主贈與的煙卡。即便拋開這些人是否真的會給小學生送卡這件事不談,部分博主隻提“給孩子童年”而無視香煙本身危害性的言論,也極容易對未成年人產生誤導。
但歸根結底,就像網上很多人討論此類事件時提到的那樣,玩“拍卡遊戲”這件事本身,並不是問題的根源。很多80、90後小時候也都是玩著這類遊戲長大的,拍卡遊戲可以讓孩子們提升動手能力,加深與朋友的關系,這些都是可以被接受的,隻有當卡片與煙扯上關系後,事情的性質才會從根本上發生轉變。
好消息是,除目前極少數“一刀切”的解決方式外,不少已經成為傢長和老師的年輕人,也已經開始通過更合理的手段,引導孩子們養成正確的遊戲觀念。
比如,有些年輕教師在沒收孩子們的煙卡的同時,也會以類似的方式,動手制作一批寫有題目的卡片在班級學生中流通。學生們不光可以繼續在學校裡玩拍卡遊戲,還可以通過遊戲學到知識,一舉兩得。
另外,也有一些傢長允許孩子們把收集卡片作為愛好,隻要不產生不良影響,傢長們並不會直接扼殺孩子的興趣愛好。
你看,雖然流行的東西過十幾年還是那些,但起碼如今處理問題的方式,的確正被我們自己推動著發生變化,這應該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