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令夕改、威脅辭職,馬斯克到達崩潰邊緣嗎?馬斯克對Twitter的接管——任何人都沒有想到,這場近10年來矽谷最傳奇也最荒誕的大戲,居然(可能)以這樣離奇的方式戛然而止。12月18日周日晚間,馬斯克突然在自己的賬號上發佈一條推文:我是否應該辭任Twitter領袖?我將會遵守這個投票的結果。
可能是因為意識到這條投票推文過於沖動,他又連發好幾條推文和回帖,試圖“警示”亂投票的結果:
“許願需謹慎,你可能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沒有人想要真的做這份工作,我找不到替代者”;
“真正的問題不在於能否找到接任者,而是找到一個能繼續讓 Twitter 活著的 CEO”。
成為 Twitter CEO 究竟應該具備哪些素質?著名播客博主 Lex Fridman 發文表示自己志願擔任 CEO 且不要工資,馬斯克回復他:
“你必須是個受虐狂。以及還有一條:你必須把畢生的積蓄都投資進來,而且這傢公司自從5月開始就在破產的快車道上——怎麼樣,還想要這份工作嗎?”
至於投票的結果,也沒有任何懸念:支持馬斯克辭職的投票者占比超過57%。
多年以來,馬斯克可以同時親手管理著多傢公司,擁有近乎“無限”的精力,也因此獲得眾人的崇拜。更別提這些公司,有電動車,有私營航天,有腦機接口,都是奮戰在改變世界第一戰線上的公司——可以說,整個人類社會的命運,很大程度上都壓在這個男人的肩膀上。
然而,今天的馬斯克,卻面臨著史無前例般的巨大壓力:
在 Twitter 的“執政”能力遭到質疑;由於對異己和競爭對手瘋狂封號而遭到一邊倒的抨擊;私有化交易中的風投和私募基金投資人的不信任;無法獲得廣告主信心,難以償還銀團貸款,出現融資困難;瘋狂出售股票拉低特斯拉股價遭致股東“反水”;臆想遭到壞人“跟蹤”,自己和傢人被媒體和壞人“暗殺”……
崩潰往往就在一瞬間。
問題就在於沒人知道最後一根稻草到底什麼時候出現。抑或,它早就已經壓下來,而今天的Twitter,在這個似乎掌握著地球心跳的男人的崩潰解體過程中,成為陪葬品。
接下來,讓我們還原過去一周裡,所有那些和馬斯克有關的瘋狂事件。
圖片來源:Christian Marquardt
| 追蹤私人飛機 = “暗殺” = 封號?
上周三12月14日早上,運營30多個私人飛機追蹤賬號的 Jack Sweeney 突然發現,專門跟蹤馬斯克私人飛機的賬號 @ElonJet 被封號。
月初 Sweeney 曾透露,自己名下的賬號被 Twitter “影子封殺” (shadowban,指賬號在搜索結果中屏蔽、推文禁止上熱搜等)。而在上周,Sweeney 運營的30多個賬號,包括個人個人賬號,都被 Twitter 一股腦封掉:
馬斯克宣稱該賬號進行“人肉”的行為,對自己和傢人的安全造成嚴重侵害:在12月13日周二晚間,自己的小兒子 X 在洛杉磯坐在一輛車上,遭到“瘋子跟蹤狂”的追蹤,並且對方以為車上的人是自己。“對方擋住我們的車的前進,甚至爬到車蓋上。”馬斯克聲稱。
作為對於此事件的反應,Twitter 也在周三緊急出臺最新的用戶政策:所有“實時 doxxing”(人肉) 的行為,也即實時顯示他人身份和所在地點的推文和賬號,平臺都將對其進行封號處理(有時間延遲的不算)。
次日,也就是上周四12月15日,去中心化社交媒體平臺長毛象 Mastodon 在自己的 Twitter 賬號上發佈 @ElonJet 的信息,歡迎網友到長毛象上繼續關註這個賬號。(補充閱讀:Twitter難民湧入“長毛象”,這個小眾社交平臺緣何一夜爆紅)
很快,長毛象的官方 Twitter 賬號 @joinmastodon 也遭到封號。
由於此行為涉及到馬斯克本人一直吹噓的“言論自由”,這一情況立即吸引到美國主流媒體的註意。一批專門報道馬斯克/Twitter/社交網絡條線的記者,開始跟進此事件。
緊接著,這批記者也被封號。
與此同時,以新聞工作者、財經評論員、政客等為代表的大量 Twitter 核心用戶,開始分享自己包括長毛象、Instagram 等在內的其他社交媒體聯絡方式——他們當中不少人也遭到封號。
霎時間,Twitter 熱鬧非凡。長毛象則迎來又一波用戶註冊小高峰。
據統計,在周四當天因為此事被封號的記者有至少8人,供職機構包括 CNN、《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The Intercept、Mashable 等,均為美國一線的權威報紙/有線電視/網媒。甚至,就連“美國之聲” VOA白宮首席記者的賬號,都遭到封殺。
圖片來源:Jon Levine
事後,這些記者以及其他 Twitter 用戶分析他們在封號之前發佈的內容,試圖還原封號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麼。
馬斯克的“官方”解釋是:這些記者對“@ElonJet 被封事件”的報道,實際上構成對自己的“人肉”,“基本上就是發佈暗殺我的坐標。”
然而馬斯克的這一說法,收到兩種反對的聲音:
首先,這些記者自己並沒有發佈馬斯克本人的實時信息:私人航班的尾號 (tail number) 的確可以被追蹤,但飛機本身並不是人,跟蹤飛機不代表跟蹤人。比如最近幾周內馬斯克的私人飛機好幾次飛行,他本人都不在機上。
在美國,為確保空域安全,私人飛機、民用航班和絕大部分軍用航空器的飛行動向都是公開信息,以方便飛行員、航空交通地面管理人員對空中交通情況進行追蹤,提高航行安全性。使用這些信息進行追蹤,屬於受到美國憲法、航空安全有關法律和條例所保護的行為。
其次,很多被封號的記者,實際上並沒有違反馬斯克聲稱他們違反的政策:如果說記者的報道和推文提到涉事賬號,發佈鏈接,構成導流,還勉強說得過去。然而是很多記者並沒有犯這條規定,比如被封號的《紐約時報》記者 Ryan Mac 在他的文章裡對 Jack Sweeney 進行采訪,但沒有提供鏈接,也沒有放鏈接或推文的截圖。
在周五,有更多的記者遭到封號,其中就有 Business Insider 的調查記者 Linette Lopez。她之前的某篇報道中有一個信源是特斯拉前員工 Martin Tripp。馬斯克發現此人向媒體爆料之後報假警,宣稱其威脅在工廠搞恐怖襲擊。後來警方查無此事,Tripp 也反訴公司。
——人們這才明白,這次封號,實際是馬斯克在打擊異己。“人肉”違規?隻是名義而已。
周四下午,美國網絡媒體 BuzzFeed 的記者 Katie Notopoulos 開一個 Twitter Spaces 語音聊天室(上圖),邀請科技記者上麥討論封號以及其他近期熱點事件。(Twitter Spaces 有一個設計漏洞,被封號的用戶仍然可以參加,可以正常收聽和發言。)
聊天室進行當中,馬斯克的“小弟” Jason Calacanis 進入頻道,和多位遭封號記者對質,重申“誰人肉,誰被封”的所謂公司政策。
突然,馬斯克本人出現在聊天室當中。獨立記者 Judd Legum 質問他為什麼要封這些記者的號,馬斯克則復述著剛才小弟 Calacanis 強調過的所謂政策。Legum 忍無可忍,指出這次封號行為中的嚴重漏洞:
1)FAA 通過公開的系統向公眾免費實時提供所有民用、私人,以及絕大部分軍事航空器的信息。對這些信息進行合理使用不屬於“人肉”范疇。
2)這些被封記者當中,絕大多數人並沒有在主觀上直接,甚至也沒有間接對馬斯克進行“人肉”的行為,
3)被封號的記者當中,大多數都是一直以來對馬斯克持負面評價的記者——封號行為是否屬於打擊報復?
馬斯克退出群聊。
幾分鐘後,整個 Twitter Spaces 功能突然“掛”。
圖片來源:Judd Legum
Twitter Spaces 這個功能,為何會在馬斯克剛剛退出一個群聊不久後突然完全宕機?沒有人百分之百確定原因是什麼。
但是這麼簡單的問題,誰還能猜不中答案呢?
| 和“朋友”漸行漸遠
看著馬斯克變得越來越瘋狂,身邊的“朋友”正在一個又一個地離開。
比如過去幾周裡跟馬斯克打得火熱的獨立撰稿人 Bari Weiss:她是前《紐約時報》評論部編輯,因政治光譜不匹配等問題從時報辭職並撰文批評前東傢。在 Twitter Files 事件中,她也是參與調查和爆料的操作者之一。
(Twitter Files:馬斯克挑選幾位信得過的媒體人,讓他們瀏覽公司內部的機密文件,指使他們曝光馬斯克接管之前的 Twitter 內部的政治幹預等問題)
然而在親眼目睹馬斯克毫無理由封殺多位自己的同行之後,Weiss 大感不悅。她先是發推抨擊 Twitter 的“新政權”犯和“老政權”一樣的錯誤,之後又轉推其他同行批評 Twitter 這一做法的文章。
一個跟蹤科技類賬號的機器人顯示,馬斯克在當天就對 Weiss “取關”:
再比如馬斯克的“矽谷密友圈”成員 Jason Calacanis、David Sacks 和 Chamath Palihapitiya:
自從接管 Twitter 以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裡,Sacks 一直在公開場合扮演著馬斯克的“二把手”身份,幫助自己的好大哥解釋一些令人費解的公司做法和平臺政策。Calacanis 相對低調一些,但也和馬斯克、Sacks“一唱一和”。
然而在 All In 播客中,他們三個人都對這次事件評價不佳。
Calacanis:“(這次封號事件)我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的。”
Sacks:“也許在最開始的幾個小時裡,我們的操作方法並不是很完美。”
Chamath:“我希望他(馬斯克)重新把註意力放到回收火箭和登陸火星上。”
從左到右:Sacks、Calacanis、Chamath 圖片來源:All In Podcast
最後,就連 Jack Dorsey,也已經和馬斯克分道揚鑣。
12月13日周二,Dorsey 在 Twitter 旗下的新聞信/長文章平臺 Revue 上分享自己對於 Twitter Files 事件的看法。
在這篇文章中,Dorsey 較為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社交網絡合規運營很難,很多平臺規則和賬號行為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先例可以參考;自己在任期間有很多事情做的不好或不對,有改進空間;但馬斯克通過 Twitter Files 曝光公司內部運營規則,甚至威脅一些決策制定者人身安全的行為,是錯誤的。
馬斯克轉身就把 Revue 關閉。Dorsey 的原版文章,目前已經無法訪問。他苦笑地表示,自己作為新聞信作者的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一種分析認為,如今新聞信平臺市場發展迅猛,並且馬斯克之前也說過 Twitter 接下來的重點之一是發展長文章功能。因此,無論是繼續運營 Revue ,還是出手套現,都是合理的做法,而馬斯克將 Revue 直接關閉的做法令人費解。
但實際上也不難讀懂——還有什麼別的方法,能讓“堵住好朋友的嘴”這件事看起來沒那麼不體面呢?
圖片來源:Bitcoin.com
| 朝令夕改,威脅辭職:這就是最後的瘋狂?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更大的謊言去掩蓋。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如果把你放在馬斯克的處境裡,你會怎麼做?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周六12月17日,《華盛頓郵報》記者 Taylor Lorenz 突然遭到封號。她表示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隻是私信馬斯克希望她對自己的問題做出回應。
周日12月18日早上,馬斯克變本加厲,為 Twitter 增加一條全新的平臺政策:
“我們明白很多 Twitter 用戶也活躍在其他社交網絡平臺上,但是從今天起,我們將不再允許在 Twitter 上對特定其他社交網絡平臺進行免費推廣的行為。”
“具體來說,我們將移除那些專門為推廣其他社交網絡平臺和內容而設立的賬戶。涉及的平臺將包括:Facebook、Instagram、長毛象、Truth Social、Tribel、Nostr、Post。”
Lorenz 明白自己被封號的原因:在封號之前,她剛剛發佈一條推文,給出自己在所有其他社交媒體平臺的鏈接,包括並不限於 Instagram、Substack、長毛象、Post 等。而這些鏈接的其中一些,違反 Twitter 新政。
問題是 Lorenz 是在周六被封號的,而所謂的違規行為所對應的政策規定,在周日早上才正式上線——這種無中生有先斬後奏的行為,在 Twitter 還是第一次發生。
就連 Jack Dorsey 也對這條新政感到超級意外。他回復 Twitter Support 上面這條推文,隻發一個字:“Why?”
有人立即指出,Twitter 這種屏蔽外鏈,對競爭對手趕盡殺絕的做法,違反歐盟的《數字市場法》。
歐盟委員會對該法律提供官方解讀,明確規定數字市場平臺“不得阻止消費者發佈外鏈”:
圖片來源:歐盟委員會
(事實上,Twitter 對特定外鏈的屏蔽行為,從上周三12月14日對 @ElonJet 封號當天就已經開始,見下圖。)
截圖於12月14日 圖片來源:矽星人
就連馬斯克的另一位好朋友,對他收購和運作 Twitter 的方式一直給出積極評價的矽谷創業導師 Paul Graham,都忍受不馬斯克這種明目張膽違法的行為。
在宣佈自己將要放棄 Twitter 平臺,並且要求粉絲關註他的長毛象賬號之後,他的 Twitter 賬戶也被封禁(他並沒有在推文中貼出長毛象鏈接,隻是提一句“粉絲可以在他的個人網站上找到相關信息”,也還是被封)
終於,馬斯克疏遠和惹怒幾乎所有過去的社交關系。
在美國周日一早,卡塔爾當地時間晚間,馬斯克出現在世界杯總決賽阿根廷對法國的賽場上。
他的身邊,不再有老朋友,卻仍然高朋滿座:
Jared Kushner:前白宮高級顧問、特朗普女婿;
Kenneth Griffen:美國最大對沖基金和做市商 Citadel 創始人兼 CEO、被認為即將取代“科赫兄弟”的共和黨最大金主 ;
Nailya Asker-zade:俄羅斯電視臺主持人、金融寡頭 Andrey Kostin 的女朋友之一。
Jared Kushner 和 Kenneth Griffen 圖片來源:Dan Mullan
Nailya Asker-zade 和馬斯克 圖片來源:Nailya Asker-zade
一些接受美國媒體采訪的 Twitter 投資人透露,馬斯克上一周,特別是周末,過得非常不愉快。但好在,一場暢快淋漓的世界杯總決賽,給他三個小時難得的放松時間。
當天夜裡,馬斯克終於收拾心情,開始回顧這一周都做什麼。
不知道究竟是良心發現還是為什麼,他居然道歉:
“從今往後,所有平臺重要的政策變化都將通過投票進行。我在此道歉,以後不會發生。”
緊接著 Twitter 在周日早上剛剛推出的新政策,也突然從 Twitter 的整個網站上“消失”(如下圖)。
朝令夕改,也不過如此。
再然後,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那條“我該不該辭職”的推文。
至於究竟是什麼讓馬斯克反悔,讓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任何事的他,能夠低下頭道歉,則眾說紛紜。
有一種沒有可靠證據的坊間傳聞是這麼說的:馬斯克這次去多哈其實也是面見自己的中東投資人(其中許多是石油國傢的主權基金,包括卡塔爾在內),而這些投資人中很多人對馬斯克最近一個多月的做法非常不滿意。
美國媒體 Axios 在今天周一剛發佈的一篇報道也指出,在參與到馬斯克私有化 Twitter 交易的所有外部投資者當中,也分成兩個陣營,一派認為馬斯克“基本兌現收購之前和過程中的承諾”,另一派則非常擔心他這麼玩下去遲早要把 Twitter 搞砸。
可能更接近真實情況的是:馬斯克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堅持下去。
當 Box CEO Aaron Levie 委婉地批評 Twitter 周日早上的政策時,馬斯克一臉正經地質問他:“那你覺得政策應該怎麼寫?”
一種強烈的“不服你上”的感覺。
不管怎樣,我們能夠確認的是,馬斯克直到今天也仍然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適合管理 Twitter(此條可能也適用於馬斯克旗下的所有其它公司。)
早先收購交易陷入僵局,馬斯克遭到 Twitter 起訴的時候,有一條短信因成為呈堂證供而被曝光:Jason Calacanis,也就是剛才提到的馬斯克小弟之一,在馬斯克收購 Twitter 的計劃曝光之後,給大哥發這樣一條信息:
“讓我上場吧教練!”
“我做夢都相當 Twitter CEO!”
然而 Calacanis 恐怕要失望。因為直到今天,馬斯克仍然認為沒有其他任何人能夠扛下這份重任。
至於那個辭不辭職的投票,誰還會在意呢。
為保住江河日下的 Twitter 的用戶活躍度,馬斯克願意做的事情恐怕還有很多——隻是不知道這樣下去,核心用戶、普通用戶,以及廣告主們,還吃不吃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