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冬天,陳春花教授跟著幾位華為研究的大佬級學者和內部人士,田濤、孟平、曹軼、姚洋去跟任正非開研討會。以上四個人的“順序”,是陳春花在文章中自己排的:
作者|郭海惟
田濤大概是最懂華為的學者之一,長期的任正非禦用專傢、華為高級管理顧問,光華為的書就寫半個身子高;
孟平,不消說,孟晚舟的親弟弟;
曹軼,跟田濤合作過華為的書稿、華為工委會七個成員之一;
隻有姚洋是陳春花在北大的同事,倆人結伴來華為考察。
時間約到早上9:30,一行人到的時候,任正非已經提前在會議室裡等著。任老看到這一行人穿得實在不多,就提議轉場到有爐火的會議室去開會。眾所周知,華為的園區大得像個歐洲風情小鎮,任正非作為主人就開車順大傢一路。
這一行人裡有任正非的軍師、兒子和高管,以及這些最親近的人帶來的客人。任總關心一下大傢的身體健康,順帶開個車大概也是一件心情愉悅的事。至於這麼做究竟是不是給陳春花一行面子,我們不得而知;但肯定田濤和孟平的面子是到位。
果然,陳春花教授非常受用。
回到學校後,陳春花寫一篇長達3700+字的小作文。在作文的開頭,陳春花將這次在帶爐子的會議室裡開的研討會,與王永彬的《圍爐夜話》相提並論,將這篇文章命名為“圍爐日話”。
緊接著,在圍爐日話的主題下,陳春花教授搖身一變,成為華為企業文化宣傳大使,洋洋灑灑地寫下她總結出來的華為式雞湯:從重視基礎科學、尊重人才,到合規、全球化、軍隊文化,從頭到尾把任正非名句給總結一遍。
在文章的結尾,為進一步凸顯任正非的親切,還加入很多臨別時候的細節。後來正是這些細節,被不同程度地編進“爽文”裡。
比如,任總知道他和姚教授要趕飛機,就把自己中午的盒飯讓給二人;下車庫以後,任總還親自為她拉開車門。
陳春花教授當時大為感動,她在文章裡這樣寫道:
“想不到他會為我拉開車門,那一刻被任先生細致、平和的品性所折服。”
不過體驗這麼好的“圍爐日話”,也不都是完美的。陳春花在文章中,也表示自己其實有唯一的小小缺憾:
忘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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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彬是晚清時候的大儒,《圍爐夜話》則是講不少人生大道理的通俗本。這本小冊子道理的濃度極高,句句都斬釘截鐵,讀起來很有力量感。
陳春花將任正非的話做一番整理報告,再將其命名為《圍爐日話》,顯然也是將任正非的談吐比作王永彬,應該算是一種很高的贊揚。
總之,陳春花對作品很滿意,轉頭就發在自己的公眾號“春暖花開”和北大管理學院的官網裡。
在《圍爐日話》的結尾中,陳春花女士明確地表達對“再續前緣”的殷切期待:
“雖然我算是比較熟悉華為的人,但是與任先生面對面的交流,依然感受到還有很多需要從機理上去理解的東西,也許下次的交流,我可以延續《圍爐日話》這個題目。”
其實陳春花教授真的應該認真轉頭看看,田濤先生平時都在做什麼。
田濤的代表作之一是寫在2012年,那時華為的手機業務還聊勝於無,是一傢B端知名度更高的深圳民營企業,人傢新書的名字就很刺激——《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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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陳春花有沒有再去見任正非、有沒有補上這次圍爐日談的合影,我們不得而知。但再往後,兩個人在公眾視野中同臺出現,就變成今天。在華為的公關申明裡,短短幾個字顯得格外刺眼:
…華為不解陳春花,陳春花也不可能解華為。
如你所知,《圍爐日話》這篇在姿態上乖巧得像大學生作文一般的文章,後來被短視頻博主逐一拆解,換一個完全不同的敘述方式,進而讓雙方的權力關系來個乾坤大挪移。
在故事裡,任正非不顧眾高管反對,親自開車去接一位北大的翩翩學者陳春花(沒錯,姚洋教授在故事裡早不見蹤影)。陳春花感動於任總的誠懇,於是張口就對任正非的管理漏洞一頓批評。言辭之激烈,以至於陳教授把任總批得大汗淋漓,華為也始得走出困境。而這位北大的名教授,則深藏功名、下車離去。
這劇情大傢似乎有點熟。
任正非不就是那位憨厚、不計小節卻又終成大事的郭靖;陳春花教授則成為改變任正非命運的洪七公,縱使華為之前有再多絕世高手加持,也不及洪七公在高級轎車上的一席雞湯。
當然,如今這本可以幫你成就霸業的武功秘籍,就在視頻右下角的購物車裡,打完折隻要19.9元,包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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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者很爽快,華為很生氣。
如果任由這個劇情走下去,再過幾年陳春花教授大概就可以入選《改變任正非命運的12個人》。
於是華為公關部就在內網發一篇在外網上熱搜的通稿,言語間帶著一種抑制不住的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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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華為的公關是否真的扒拉網上的視頻,最終得出“1萬多篇”如此嚴謹又帶感情的數字。但一句“陳春花不可能解華為”,算是硬生生一巴掌打在陳春花教授的臉上。畢竟陳春花教授也是明確自謙過“我算是比較熟悉華為”的學者。這種來自官方的否定,多少有一種指著鼻子罵的感覺。
《圍爐日談》原本是一篇“投名狀”式的學習心得,最後變成雙方不合的“導火索”,陳春花教授冤嗎?
確實也是冤的。
雖然有媒體指出陳春花在知識付費領域的一些商業嘗試,如聯合創立知識付費品牌“知室”。但她也隻是知室的小股東(持股33%),大概也不是主導運營的人;我們也暫時沒有找到相關的材料,直接證明就是“知室”下場寫一大堆爽文。
大傢確實不太相信,陳春花自己會去編這些低質的玩意兒。事實上,這些“爽文”的制造者,其實更多指向一些收割短視頻流量,希望賣盜版書、賣低質社群服務和商業課程的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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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換一個側面來講,當陳春花教授在落筆寫《圍爐日話》時,其采用的敘事方式和透露出的情感,其實又與一些“爽文”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隻是服務的圈子不同罷。
當陳春花女士不斷的在文章中“不經意”間地透露出各種細節,如任正非“早早地在等他”、“看他們穿得單薄”、“史上最貴的司機”的時候,除為表示對任正非“細致、平和的品性”所折服外,是否還隱藏一點對自己行業地位“凡爾賽”一番的私心呢。
這大概隻有陳春花教授自己知道。
但無論是把自己的盒飯讓給客人吃、給女士開車門、早上9:30提前一點到辦公室、開車在園區裡順一下客人,這些對於一個普通人自己來說,其實都是待人接客的一些“廉價”的細節。
這些“廉價”細節之所以對於另一個人如此受用,不是因為細節本身代表著什麼奇特的人格屬性,而僅僅隻是因為開門的人在另一個人眼中有著刺眼的光芒。以至於這已經不是一個人給另一個人開門,而是一個“神”給一個人開門,以至於吃一份便當、開個車都能變成某種恩賜。
所以我們看到在《圍爐日話》裡,這種“神”的光芒,甚至讓開門、開車、送盒飯,在陳春花教授眼裡,都已經足以成為一種任正非“品德高尚”的佐證……
這種廉價的表揚,任正非不需要、這個社會更不需要,隻有陳春花自己需要。
作為一名學者,陳春花當然有權力向任正非先生表達自己的欣賞,甚至掛上她認為合適的所有大詞。但唯一不需要“大書特書”的,就是任正非為你當司機、開車門、還給你吃他中午的盒飯……
你能想象彼得·德魯克會因為見到老洛克菲勒給自己當司機、邁克爾·波特因為馬斯克給自己開車門,然後就感動到贊頌他們品德高尚嗎?
那麼我們又有什麼樣偉大企業傢,值得我國最高學府的院長、被冠以“中國德魯克”旗號的學者去這樣去自我感動呢?
如果管理學傢都開始“崇拜”管理者,那才是管理學傢最大的失敗。
彼得·德魯克 | 圖源:網絡
而且,華為不是陳春花教授第一次為大公司和大企業傢站臺,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
陳春花最受爭議性的兩次站臺分別在2016年和2019年——她為樂視和瑞幸站臺。
賈躍亭也是一個公認“現實扭曲力場”強大、軟硬兼施的公關能手。在陳春花調研完樂視後,也曾直言樂視的模式很不錯。但實際上,樂視當時已經進入破產的前夜。
在2016年為樂視站臺,顯然比賣盜版書的人造謠任正非,所帶來的社會負面影響要大得多。如果當年有學者能夠把賈老板和背後的投資人們給滋醒,可能賈先生現在也已經回國,A股也會少很多“傢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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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這種(可能源自潛意識、也可能是公開生意的)對於超級權力的曖昧情感,夾雜著專傢學者的權威身份和優秀腦袋背後強有力的話語權編譯能力,三者被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對於社會來說可能意味著危險。這種情況下,陳春花們沒有編,比陳春花們編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