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在全職炒股5個月、股市資產縮水接近一半後，這位27歲的年輕人終於意識到：是時候重新回到職場。在此之前的很長時間裡，他多少沉浸在自己也可以成為巴菲特的幻想裡。揮舞著那張捕夢網，他的忙碌程度不亞於996的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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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社交媒體上找到他。
最近股市波動，相似的抱怨、嘲笑與鼓勵，在網絡中比比皆是。另一種相似是，更多人隻在網絡中發泄情緒，在真實生活中默默忍受，把傷心事深深掩藏。比如我的一位全職炒股三年的朋友，用一句“無法用人類語言來形容慘狀”，禮貌拒絕繼續聊這個話題。他今年40歲，生活在北京，養著兩個兒子，壓力可想而知。
陳奐則顯得平和許多——這或許與他已經清倉上岸有關。雖然虧錢的痛楚還無比真實，但至少，這一段歷程已經結束。他接受現實，並決定往前看，不再糾纏。
還有無數人掙紮在夢裡。他們中的幸運者，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迎來自己的高光時刻，用漂亮的收益數字證明自己的等待足夠有價值。也有一些人，還會經歷更加嚴峻的挑戰。
或許有一天，陳奐會羨慕這些比自己堅持更久的人，也可能重新投入資金，在更好的時機重拾舊夢。但他無比明確的一點是：自己不能全職炒股。
以下是他的故事——
01
裸辭後成為全職股民
今年5月，27歲的我選擇裸辭。之後，我開始做全職股民。
今年的就業形勢不太理想，大傢都說不要輕易辭職，但我還是選擇裸辭。我自認是一個比較優秀的人，大學畢業後就進一傢物流公司，公司比較卷，我也一直是拼命三郎，天天加班，基本不休假，就連春節也是這樣——我想趁年輕，拼一個好前途。我在公司換過好幾個部門，最後，我實在受不當時所在部門的惡心領導，就幹脆辭職。
我想換一個行業發展，所以當時的設想是，辭職之後，我可以有一段時間，看看未來應該進入什麼行業。傢裡在我工作的城市給我全款買房，所以我沒有房貸壓力，辭職後隻需要管好自己吃喝就行。
我是從2022年年初開始炒股的，本金是20萬元。當時覺得這個市場有大把機會、大把錢，進來就可能賺到。但是我韭菜的命運可能一開始就註定：我買的第一支股票就賠。當時我是新手，不敢重倉，所以隻買2萬元，在這支股票虧幾個點之後，我感覺受不，馬上割掉。那時候，我隻是覺得自己點背，想炒股的心還是火熱的。
圖：《天道》劇照
此後，我開始迷信網上一些大V的股票推薦。跟著他們的推薦買，很多時候是跟風口，總體來說有賺有賠。但很快就有人提醒我這樣做的風險：我一個有錢的朋友告訴我，自己在兩年多前花2萬多元買一個機構的炒股課，機構會在三個月內告訴他應該買什麼股票，但是需要他自負盈虧。他買一支這個機構推薦的股票，結果是一個殺豬盤，這個股票的價格連續暴跌，機構還告訴他，再等一下，會漲起來的。最後，他在這支股票上虧6-7萬元。
聽這些，我不敢再聽大V的推薦。此後，我就根據炒股朋友們的推薦，再結合自己的分析來買股票。去年第四季度，我買一支鋰礦股，八成倉，買之後，這支股票最多的時候跌掉40%，我有點心灰意冷，就開始擺爛不再看，到去年年底，我發現這支股票居然慢慢漲回來，我的賬戶虧損最後隻有10%。這就是我去年的炒股成績：本金20萬元，還剩下18萬元左右。
自從今年5月裸辭後，時間多起來，我於是萌發全職炒股的願望。為當好一個合格的股民，我花四千多元報一個炒股培訓班，上二十多節課，一節課2小時。在課上，老師會教我看股票的圖形、走勢，分析莊傢在哪裡建倉，在哪裡吸籌，在哪裡出貨。我非常認真地學習。
我當全職股民的一天是這樣的：早晨7點起床洗漱，8點開始看各種新聞、股票資訊和行業信息，上午9點半A股開市，11點半收市，在此期間，我一直會看個股的走勢和圖形，並比照著炒股培訓班教的知識，研究各種炒股“戰法”，跟同樣在炒股的朋友交流。中午，我簡單地吃一個午飯。下午1點到3點A股繼續開市，我繼續上午的操作。
圖：《華爾街》劇照
到晚上，我會分析當天A股的漲跌榜及其漲跌原因，並繼續看股票相關新聞。等到晚上9點半，美股開市，我會去看美股。我非常勤奮，可以說，我在炒股上花的精力，不比上班996花的精力少。我相信，從看圖形走勢這個角度來說，我至少比市面上50%以上的股民都懂。
但是，我就是不賺錢。
02
被套牢
今年上半年，因為ChatGpt，AI題材成為A股的一個風口。一開始，我不敢跟風。後來看到AI題材的股票都漲得很好，我想，我去，為什麼AI能這麼好？我又沖進去。但其實一個風口起來之後，你已經不該再進去，而我偏偏這樣做。
AI的風口稍微過去後，腦機接口的風口又起來。問題是，腦機接口的風口隻持續幾天，非常短暫。我當時在創業板買腦機接口的一個龍頭股，創業板股票的漲跌幅限制是20%，我是上午買的，當時這支股票跌十幾個點，我買之後，這支股票就開始漲，等下午開盤不久，這支股票已經快要封板，達到20%的漲幅。如果一切順利，這天我的盈利會比較可觀。
圖：《百萬英鎊》劇照
萬萬沒想到的是，到下午2點多，這支股票開始暴跌。3點收盤時，它幾乎跌停。第二天，它繼續暴跌，我一看不對，就把它賣掉。一頓操作猛如虎，光是這支股票，我就虧接近30%。
除跟風口，我還炒短線。我和全職股民朋友會在每天收盤後，一起復盤當天哪些股票是漲停板的，在裡面去分析它們的圖形和板塊走勢，並從中選擇3-5支股票，第二天在開盤前的競價時段看它們的競價情況，然後在競價時段選中股票，直接沖進去。一開始，我隻花2-3萬買一支股票，賺一兩次之後，我就開始貪心，開始會花十幾萬去買一支股票。
這麼做，我也沒有賺到錢。炒股培訓班教的那些東西，到網上去搜，其實也能搜得到，並不需要花錢。而且所謂的戰法，隻是炒股培訓班根據股票歷史走勢研究出來的一些共性，但是歷史上的大A跟現在的大A，不一定一樣，這些所謂的過去的規律，可能並不適用於現在。
實際上，從6月開始，我炒股就幾乎沒有賺過錢，賬戶上一片綠色數字。我虧完這一支股票，馬上換，馬上又虧，然後我馬上又換，換又跌，換又跌，換還是跌……結果我發現，我今天換掉的某一支股票，可能到第二天又漲回去。
其實我還是相信價值投資的。當時有一支股票，我覺得會火起來，買之後，我拿快一個月。一開始，它跌十個點，但是後來慢慢漲回來。到盈利四五個點的時候，我不肯走，覺得它還會往上漲，沒想到，到後來它也迎來大跌。
失業和裸辭的人真的不適合炒股票。因為失業和裸辭之後，你有時間，操作更頻繁，但對於炒股來說，頻繁操作可能完全不是好事。以前我上班的時候，一周隻操作一兩次，甚至半個月才操作一兩次，到後面裸辭，我就天天都在買賣。問題是，行情不好，你買賣次數越多，虧得就越多。
另外，失業和裸辭之後，你沒有經濟收入，全職炒股會有很大的心理壓力。如果你有一份工作在那裡，哪怕炒股虧，你的生活是可以繼續下去的，你的壓力會小。但是失業和裸辭之後，你可能還要租房子，每個月都有凈開銷，看到虧損你會失眠，你會有很重的賭徒心態——你會想，我不要建兩成倉，我要建五成倉，這樣漲十個點，我就可以賺更多錢。但這樣一來，你的操作就變形。這也就是我最後虧損這麼大的一個原因。
在全職炒股整個過程中，我的心態的變化非常明顯：一開始是焦慮，到中期是失眠，是暴躁，是不知所措，我會害怕去買下一支股票，但是不買，就會害怕它又漲起來，別人賺錢，我錯過。繼續虧損，繼續失眠，繼續焦慮……然後整個人就會變得麻木。我會告訴自己，買吧，沒事，反正是虧，虧再繼續下一支。
圖：《大時代》劇照
恍惚之間，我感覺自己坐上澳門的賭桌。到最後，我已經不敢去看我賬戶的虧損數字。因為我害怕我一看心態就更不好，操作就更變形。我已經有逃避的心態。
失業裸辭加炒股，很容易讓一個人的心態崩掉。其實我早就想過收手，但是我不甘心。這也導致我在生活中花錢更大手大腳——和炒股的虧損比起來，我會覺得，這個數字也不是很大嘛。
但這是一種錯覺。
03
清倉
8月中旬，我已經無法承受炒股的損失。當時我還遭遇失戀，心情煩躁之下，我出門旅遊一個星期。那一個星期，我完全沒看股票。
等旅遊回來，我打開手機上的炒股軟件，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懵掉——有的股票在我旅遊之前還是紅著的，等我旅遊之後回來，已經綠二十幾個點。
那一刻，我對於價值投資的信心徹底崩塌。我想，這個遊戲可能不適合我。我對自己說，要不止損算。
到9月，我找到工作，沒那麼多時間炒股，我也基本清倉。我算一下，從5月1日至今，我的股票賬戶虧損率達到48.53%。
圖：陳奐炒股軟件中的收益率圖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裸辭半年之後，我終於成功換一個賽道，進入我一直想進入的科技行業工作。
炒股真的不能太勤奮。諷刺的是，我有個朋友不炒股，隻炒鞋，我去年入股5萬多元，在他那裡囤幾十雙鞋子，都是他在打理，我什麼都不管。清倉股票時，我把那些鞋子也賣，然後發現自己竟然賺四十幾個點。我認真學習炒股，反而虧得那麼慘。
我的一些朋友還在股市裡。他們都對股市還有信心，都不贊成我止損。但是我的心已經死。
我覺得炒股的人裡面，有90%都是希望一夜暴富的，其實隻要不貪婪，就不太容易有損失。拿這筆錢去吃吃喝喝和玩樂，你是開心的，但是一旦你想要投機取巧，整個人就變，就開始焦慮，開始貪婪，開始恨這恨那。
話說回來，我覺得我炒股，至少是我自己操作的，虧錢就當丟。我更同情那些去年買基金的人，連操作都不是他們自己，是基金經理，他一頓操作，你虧那麼多，他倒是賺得盆滿缽滿。
我發現，現在還在股市裡活躍的，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是基金經理。
現在，股市漲跌都跟我沒有關系。我隻想簡簡單單做一個普通打工人，遠離股市。
（應采訪對象要求，陳奐為化名）
作者|陳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