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11月6日下午,鬥魚董事會主席兼CEO陳少傑失聯的消息在網上不脛而走時,鬥魚不曾料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輪番沖上各大社交平臺的熱搜。即便多傢媒體通過接近鬥魚人士證實CEO失聯的真實性,但虎嗅向鬥魚求證,對方仍拒絕給出官方回應,並表示公司內部運營一切正常。
事實上,陳少傑最近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是 8 月 14 日出席鬥魚第二季度財報分析師電話會議;但關於陳少傑失聯的說法,其實已影影綽綽在坊間傳幾周。
先是自媒體“社交產品法律合規部” 10 月 13 日發文稱,近期有大型直播平臺負責人因涉嫌開設賭場,被四川某地機關抓捕;接著上周,雪球大V“逍遙投資筆記”通過發文徹底引爆這一傳聞——“逍遙投資筆記”發文表示,“上周四收到傳言,鬥魚 CEO 陳少傑被查,失聯近 3 周,多方求證後屬實。”
回溯鬥魚近幾年的發展歷程,自從互聯網掀起的 PC 直播浪潮餘暉不再,鬥魚近兩年占據社交平臺的話題多是負面:公司層面頭部主播出走,經營層面用戶流失,產品層面內容“擦邊”被罰、甚至下架。
在上述因素影響下,鬥魚股價也震蕩至 1 美元以下,較最高點時跌超 95%——誰曾想,昔日的頭部平臺翹楚,如今已是明日黃花。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或許,陳少傑 2014 年將“生放送”頻道從 A 站獨立出來(後更名鬥魚TV)時不會想到,這條“鬥魚”將在五年後“遊”到納斯達克。
命運的轉折始於 2016 年,彼時 PC 遊戲直播的時代大幕緩緩拉開,直播平臺一躍成為資本追捧的風口——虎牙、鬥魚、龍珠、熊貓、戰旗、觸手、全民直播等一批平臺如雨後春筍般迅速崛起。數據統計,當時同一時間存在的直播平臺不下一百個,外界形象將此稱為直播平臺的“千播大戰”、“直播黃金浪潮”。
如此盛況,騰訊自然不會缺席——2016 年騰訊先後兩次入股鬥魚,意在進一步加深遊戲直播行業的滲透和市場占有率,而鬥魚也順勢拿到《英雄聯盟》《王者榮耀》《地下城與勇士》等騰訊旗下遊戲的直播版權,夯實內容壁壘。
問題在於,“千播大戰”本質上在業務邏輯、營收模式上“求同”,隻不過通過砸錢挖大主播“存異”——因為大部分直播用戶是某個遊戲主播的忠實擁躉,會隨著主播的流動換平臺,以至於在那個直播站上潮頭的黃金時代,心有猛虎的主播都能找到人生向上攀爬的入口;甚至,一些昔日不溫不火的腰部主播也乘著這股東風,身價暴漲數十倍。
“2017 年後遊戲直播賽道千帆競逐,很多資本盲目進入,互聯網大廠也紛紛躬身入局,當時頭部主播身價一天一個價,各大平臺間互相挖角,動輒數百萬、千萬簽約費,很誇張。”一位專註遊戲領域的投資人對虎嗅表示。
如此形勢,擅長撬動大主播的鬥魚可謂搶盡先機,旭旭寶寶(《DNF》)、張大仙(《王者榮耀》)、PDD(《英雄聯盟》)、YYF(《DOTA2》)等頂級主播相繼被收入麾下;而大主播的流動大幅拉動鬥魚的 DAU(日活躍用戶數),以 2017 年鬥魚 D 輪融資時披露的數據為例:其 DAU 近 3000 萬,月活近 2 億,已在細分領域占據超過七成的市場份額。
彼時,外界一度以為這股時代浪潮會一直澎湃下去,沒曾想喧囂和榮光背後,整個行業早已埋下頹勢——自 2015 年刮起的遊戲直播熱潮,餘溫隻持續到 2018 年資本便不再狂熱,過度泡沫化的直播行業在虛假繁榮中變得烏煙瘴氣,主播薪資、播放數據更是頻頻遭受外界質疑。
先說薪資,遊戲主播的收入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是主播與直播平臺簽約金及直播時長工資(大部分遊戲主播核心收入);其次是粉絲打賞收入分賬(直播平臺與公會/經紀公司根據合同按照比例分賬,然後主播再與經紀公司按比例分賬)。
再說播放數據,主播兩塊收入都高度依賴直播數據的“繁榮”吸引更多路人,因此數據造假便成為一些平臺心照不宣的“伎倆”。
數據假到什麼程度呢?僅以兩個誇張的切片為例,前英雄聯盟職業玩傢微笑直播時某平臺顯示 13 億人同時在線,前英雄聯盟職業選手 Go.going 在某平臺首播時,顯示 59 億人圍觀,網友感嘆:“就算全球網民加一塊,都湊不夠這個數。”
泥沙俱下的沖擊下,整個直播行業漸漸地繁榮不再,待頹勢傳導到平臺端,昔日大步躍進的明星直播平臺如同倒塌的多米諾骨牌,接連在周期交替中隕落:全民直播“跑路”、熊貓 TV 宣佈倒閉、戰旗 TV “人間蒸發”、龍珠 TV 轉型體育直播、“企鵝”電競淪為棄子——它們像劃過夜空的流星,依次從那波狂熱的直播浪潮中黯然離場。
潮水變向,內外交困
雖然,鬥魚最終挺過 PC 直播時代的“千播大戰”, 2019 年終於“遊”到納斯達克掛牌,當日市值接近 40 億美元;與此同時,陳少傑也一躍成為 80 後傳奇企業傢——2019 年 10 月,陳少傑以 25 億元人民幣的身傢,位列《2019 年胡潤百富榜》第 1507 位;2020 年 11 月,陳少傑的財富膨脹至 55 億元,排在《2020 胡潤 80 後白手起傢富豪榜》第 34 位。
然而,2018 年後形勢開始迅速變化——隨著抖音、快手、B 站的迅速崛起,遊戲直播市場洗牌加劇,PC 時代的鬥魚從用戶盤、內容生態,再到公司經營頻頻遭受挑戰,根源恰恰在於用戶需求的快速迭代。
一方面,人們獲取信息的效率越來越高,對直播內容密度需求越來越多樣化,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以更豐富的內容、更低的成本撬走大量輕度直播用戶,近兩年更是開始蠶食遊戲/電競直播市場,這無疑給鬥魚一記重拳。
另一方面,用戶的內容喜好及消費習慣正在發生改變,工作、生活競爭越來越“內卷”的情況下,時間對用戶變得越來越重要,抖音、快手順勢完成新娛樂方式的馴化——抖音、快手流量大、內容消費門檻低,更適配碎片化時間,用戶也願意犧牲一些體驗換取這種便捷的娛樂方式。
時代大勢滾滾碾過,鬥魚自然銳氣不再。
根據市場調研公司 QuestMobile 當時的研究,受短視頻平臺爭奪用戶時長的影響,虎牙鬥魚的新用戶規模呈現同比下降趨勢——即便將視線拉回近兩年,2021Q4 鬥魚移動端 MAU(月活躍用戶)6240 萬,2022Q4 跌至 5740 萬,2023Q2 跌至 5030 萬。
為此,鬥魚曾迅速跟進移動端產品,在內容形式上也大膽創新,無論出品電競圈首個情景微短劇《如果》還是《沙石鎮時光》“主播模式”嘗試彈幕互動遊戲均未在市場上掀起太大水花,更遑論抵擋抖音、快手、B 站席卷而過的勢頭。
眼瞅著投出來的遊戲直播版圖不斷被蠶食,騰訊也曾極力推動虎牙鬥魚的合並——2020 年 10 月 12日,虎牙鬥魚正式簽訂合並協議,陳少傑將成合並後公司聯席 CEO,還將成為虎牙董事會第十名成員。
然而,虎牙與鬥魚的“聯姻”最終於 2021 年 7 月被監管部門叫停。
此後,鬥魚的經營情況便每況愈下:財報數據顯示,鬥魚 2020 ~ 2022 年營收分別為 96 億元、 91.65 億元、71.08 億元;毛利分別為 15.6 億元、10.9 億元、9.9 億元;凈利分別為 4.05 億、-6.2 億、-9040 萬——將時間軸拉長,自2022 年以來,鬥魚已連續 6 個季度出現營收下滑。
面對經營數據的持續下滑,鬥魚甚至不惜“鋌而走險”,直播內容頻頻在法律邊緣試探:
首先,是直播內容存在涉賭的問題。2022 年,四川省都江堰市法院曾審理首例利用直播平臺開設賭場案,涉案直播間正是鬥魚平臺“彡彡九戶外”,第三方數據顯示僅 2020 年“彡彡九戶外”收益就超過 1 億元;此前,中青網旗下短視頻媒體“青蜂俠Bee”曾指出,鬥魚戶外主播“長沙鄉村敢死隊”是“鬥魚最大賭場”,2020 年流水高達1.77億元,日流水最高一千三百萬。
其次,直播內容屢屢因為“擦邊”被監管要求整改。據企查查公開數據,武漢鬥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目前共計收到 4 條行政處罰、15 條歷史行為處罰。在 2019 ~ 2022 年間,相關部門多次因表演方式低俗等問題,對鬥魚作出行政處罰。
最近一次被監管約談發生在今年 5 月——針對鬥魚平臺存在的色情、低俗等嚴重生態問題,國傢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指導湖北省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派出工作組,進駐鬥魚平臺開展為期 1 個月的集中整改督導。
回溯鬥魚的崛起史,當然要考慮個人的奮鬥——鬥魚內部人士曾向媒體評價陳少傑“喜歡冒險、刀口舔血”、“別人不敢搞,我就搞一搞”;但更應看到的是,時代浪潮滾滾碾過,鋌而走險亦難抵市場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