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是個混蛋（Jerk），他說的大部分都不是真的，而且他自己清楚這一點。”面對馬斯克的持續公開批評，OpenAI創始人兼CEO艾特曼（SamAltman）終於打破沉默，站出來一一回應馬斯克的指責。馬斯克原本是ChatGPT的最大支持者和發起者，還捐1億美元，他又是怎麼和OpenAI分道揚鑣乃至滿腹牢騷的？
（艾特曼與馬斯克）
持續批評OpenAI
2016年，彭博商業周刊記者阿什利·萬斯（Ashlee Vance）寫一本關於馬斯克的同名傳記。他和馬斯克都來自南非，花一年多時間采訪寫這本人物傳記。得益於馬斯克的名氣，這本書在美國和中國都賣得很火，但也有人批評萬斯把馬斯克寫得過於正面，對他的性格描寫過於單薄。
那年我和萬斯坐下來聊過這本書。萬斯並不否認自己對馬斯克的仰慕，這本來就是他寫這本書的一大動因。但采訪過馬斯克和喬佈斯的資深記者萬斯也感慨，這兩人有個最大的共同點，他們都有一種“現實扭曲力場”（這是形容喬佈斯的經典詞匯），用自己的個人魅力讓別人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的確，面對馬斯克這樣的最成功創業者，連續帶領多傢企業在不同領域顛覆行業（PayPal、特斯拉、SpaceX等），哪怕是見多識廣的資深記者，也很容易被他改變世界的夢想感染，被他領先時代的技術視野折服，從而輕易陷入他的“現實扭曲力場”，對馬斯克的表述深信不疑。
馬斯克為言論自由收購推特，他更有強烈的表達欲望，無論多忙都要上推特，更從來不會錯過熱點。而且作為全球頂流名人，不管他說什麼，都會成為網絡焦點話題。一年52個星期，馬斯克周周都是媒體報道中心。
毫無疑問，OpenAI打造的生成式AI ChatGPT或許是過去幾個月科技圈最熱的產品和話題，甚至直接帶動一個AI創投的新風口。在新一輪融資中，OpenAI估值已經接近300億美元，比2021年增長一倍。
作為OpenAI的發起人之一，馬斯克也非常關註這傢公司。過去幾個月，他頻頻在推特上公開點評OpenAI，隻不過基本都是批評立場，在一片溢美之詞中顯得尤為突兀。
馬斯克吐槽OpenAI什麼？自己出資1億美元參與創建OpenAI，這原本是一傢非盈利的開源研究機構，現在卻變為一個追逐利潤的商業創業公司，而且還被互聯網巨頭微軟所控制，成為其核心競爭力。
不過，在馬斯克接二連三地吐槽之後，OpenAI聯合創始人兼CEO艾特曼（Sam Altman）終於忍不住。上周四，艾特曼接受美國知名科技記者斯威什（Kara Swisher）播客節目的獨傢專訪，一一回應馬斯克的吐槽。
艾特曼略帶嘲諷地稱，“馬斯克是個混蛋（Jerk，這是美國口語常用的貶義詞，通常形容某人很臭屁和招人厭，但也不是壞人），他所說的都不是事實，而且他自己清楚這一點。”
共同創建開源機構
那麼，馬斯克和OpenAI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與過節？他對OpenAI的批評又有沒有道理？
或許大部分科技愛好者都知道，馬斯克是OpenAI的發起人和出資人之一。他一直都很關心AI技術的發展方向，而且是最知名的悲觀論者。早在十年前，矽谷各大巨頭還在大力投資研發的時候，馬斯克就多次公開警告AI技術失控可能會毀滅人類和地球。
相信技術的紮克伯格很少和人鬥嘴，但也曾經不點名地批評馬斯克，“AI會讓我們未來生活得更好，末日論非常不負責任。有些老是唱反調的人在試圖煽動末日論。我真是不太明白，這太負面，非常不負責任”。馬斯克則毫不留情地直接回懟，“我和紮克伯格聊過這事。他對這方面懂得太少。”
（OpenAI在2015年底宣告成立）
擔憂AI技術失控的不僅是馬斯克，還有諸多科技億萬富翁和技術專傢。OpenAI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創辦的。2015年12月11日，非營利性AI研究機構OpenAI正式在矽谷成立。顧名思義，OpenAI（開放AI）致力於推動AI技術研究和協作，以及制定AI行業安全和道德標準，帶動AI技術造福人類。
OpenAI的研究主管是前谷歌機器學習專傢舒茨凱夫（Llya Sutsskever）以及前Strip的CTO佈洛克曼（Greg Brockman），匯聚一大批行業頂尖工程師和科學傢。由於是個非盈利研究機構，OpenAI的啟動資金依賴於外部捐贈。馬斯克個人出資1億美元。
（黃仁勛向OpenAI捐贈超級計算機）
除馬斯克，出錢出力的億萬富翁還有矽谷知名孵化器Y Combinator的CEO艾特曼、Y Combinator聯合創始人傑希卡·利文斯頓（Jessica Livingston），還有“PayPal黑幫”的彼得·蒂爾（Peter Thiel）與LinkedIn創始人雷德·霍夫曼（Reid Hoffman）等人。此外，AWS、Infosys、Y Combinator等企業也參與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英偉達後來向OpenAI捐贈他們第一部超級計算機DGX-1，大大提神OpenAI的算力。黃仁勛專門邀請馬斯克現場見證英偉達超算助力OpenAI的研究。
（馬斯克是OpenAI創辦時的門面招牌）
馬斯克和艾特曼共同擔任OpenAI的董事會主席。不過，馬斯克是諸多發起人中名氣最大的，他也用自己的影響力為OpenAI爭取媒體曝光和吸引人才加盟。不誇張地說，馬斯克是OpenAI的門面招牌，但他並沒有太多精力來兼顧管理。OpenAI的管理工作更多交給艾特曼。
得益於馬斯克等科技超級富豪的捐贈，OpenAI才得以按照矽谷平均薪酬標準來招聘AI研究人才，畢竟非盈利機構開的報酬是不可能吸引最搶手的AI人才的。但是，與谷歌及Facebook這樣的行業巨頭相比，OpenAI的薪資標準還是有明顯差距，最初加盟的人才多少都抱有造福人類的情懷。
接管不成負氣離開
但隨著OpenAI推進研發產品，資金不足的問題逐漸顯現出來。AI研究非常燒錢，非盈利機構的性質成為限制OpenAI籌集資金的核心短板，阻礙他們招攬頂級人才和加大研發投入。他們越來越無法和谷歌及Facebook這樣富可敵國的行業巨頭競爭。
頂級AI技術人才有多值錢？微軟研究院資深副總裁彼得李（Peter Lee）曾經說過，一個頂級AI人才的工資比美式足球大聯盟的四分衛還要高（意思是要百萬美元年薪以上）。而且OpenAI是非營利機構，也沒有股權和期權的未來大餅去吸引技術人才。
另一方面，AI研究還需要巨大的基礎設施投入。除英偉達捐贈的超級計算機，OpenAI還需要雲計算的龐大需求。2017年OpenAI在雲計算方面的支出是790萬美元，而同年谷歌旗下DeepMind的支出則是4.42億美元。巨大的財力差距讓OpenAI很難與谷歌競爭研發進程。
正在OpenAI最需要後續資金投入的時候，馬斯克卻離開。2018年2月20日，馬斯克以特斯拉研發自動駕駛技術與OpenAI存在利益沖突為由，突然退出OpenAI董事會；當時官方介紹，他還會繼續向OpenAI捐贈以及擔任顧問。馬斯克後來表示，這是因為特斯拉和OpenAI都在招攬同一批技術人才，因此存在利益沖突。
但實際情況要更為復雜，馬斯克實際上是賭氣離開的。2018年初，馬斯克認為OpenAI的研發已經明顯落後於谷歌，因此提議自己接管OpenAI並親自來負責研發。這也符合他的性格，就是在特斯拉的經歷：從投資者到管理者，從董事長到CEO。馬斯克一直都有強烈的掌控欲和自信心。
但他的這一自信提議卻遭到艾特曼、技術團隊以及其他董事的強烈反對。或許其中一個原因是，馬斯克已經同時擔任著特斯拉和SpaceX的CEO職位，而且當時特斯拉因為Model 3的量產困難和資金急劇消耗，正處在最艱難的時期。OpenAI的其它董事並不認為馬斯克還有精力再兼顧OpenAI的管理工作。
作為一個極度自信和驕傲的男人，馬斯克在被拒絕之後就離開OpenAI董事會。而艾特曼隨後則逐漸淡出Y Combinator的工作，將自己工作重心完全轉移到OpenAI的管理上。2018年，艾特曼的職位從OpenAI的聯席董事長變成總裁。
但馬斯克離開，意味著OpenAI失去最重要的資金來源。馬斯克最初承諾要分批向OpenAI捐贈10億美元，他在項目啟動時也的確捐贈1億美元，但在負氣離開之後，他再也沒有繼續出資。此後的馬斯克和OpenAI再沒有任何關聯。
資金匱乏被迫重組
2018年是OpenAI資金最為困難的一年，他們甚至無法承受AI模型訓練的天價費用。OpenAI的董事會意識到重組的迫切性：AI是一個資源密集的行業。如果繼續作為非盈利機構依賴外部捐贈，無法保證資金的OpenAI不僅不能招聘行業優秀人才（實際上已經有研究人才被谷歌挖走），也無法負擔AI研究的天價基礎投入。
在這樣的背景下，2019年3月OpenAI正式從非盈利機構轉型為“有限盈利機構”Open LP，開始接受戰略投資者以及風險投資的資金，而原先的非盈利機構Open Inc則作為Open LP的母公司繼續存在。
這也是馬斯克吐槽的核心點。OpenAI從一傢為情懷研究技術的非盈利機構，變成一傢為利潤打造產品的創業公司，更引入微軟這樣追逐實際回報的投資者。
但不可否認的是，重組之後的OpenAI在引入投資之後，不僅可以開出高薪吸引行業頂級人才，還能用期權股權和上市前景來留住人才，更可以承擔AI訓練的高昂雲計算費用。
OpenAI在宣佈重組的聲明中寫道，“我們需要在未來數年引入數十億美元投資，用於大規模雲計算，吸引和留住頂級人才，打造AI超級計算機。我們希望在增強融資能力的同時繼續推動使命……打造一個混合盈利機構和非盈利機構的組織結構。”
（艾特曼與微軟CEO納德拉）
在OpenAI重組之後，投資者們就紛至沓來。僅僅四個月後，互聯網巨頭微軟就投資10億美元，成為OpenAI最重要的戰略投資者。微軟給OpenAI帶來的不僅是資金，還有微軟的雲計算服務。從那時起，OpenAI的模型訓練就完全轉移到微軟Azure平臺。2021年和2023年，微軟又連續兩次向OpenAI繼續追加投資數十億美元。
正是在微軟全力提供資金和資源之後，OpenAI的產品研發開始加速。2020年，他們推出大數據集訓練的語言模式GPT-3；2021年，他們推出深度學習模型Dall-E；2022年，他們推出基於GPT-3.5的ChatGPT；就在這個月，他們又推出支持圖像的GPT-4。
在產品落地的同時，OpenAI的收費商業模式也開始成熟。去年年底，OpenAI預計今年營收可以達到2億美元，明年會達到10億美元。隨著ChatGPT的爆火，OpenAI今年年初新一輪融資的估值達到290億美元。
投資OpenAI或許是微軟CEO納德拉最得意的投資。微軟把OpenAI牢牢鎖定在自己的Azure雲平臺，幾乎第一時間將ChatGPT引入Microsoft 365、Teams、Edge以及必應等核心產品中，將生成式AI作為自己的核心產品競爭力，更得到彎道超車的機會。
憑借著ChatGPT接入必應，微軟向谷歌在搜索領域的主導地位發起沖擊，讓原本大局已定的搜索市場多年之後首次看到變數。微軟也在上個月宣佈，未來數年向OpenAI追加投資數十億美元。
顯而易見，如果OpenAI不改組為盈利性質的創業公司，還是保持著非盈利機構的屬性，就不可能引入投資者，如果沒有充足資金，就不會有現在顛覆行業的ChatGPT以及GPT-4。
但馬斯克顯然對此很不滿。在OpenAI重組融資之後，馬斯克對這個自己參與創辦項目的心態開始逐漸改變，多次公開批評OpenAI管理團隊，甚至成為他們最主要的批評者。
2019年2月，馬斯克表示自己不認同OpenAI團隊想做的事情。2020年2月，他又強調OpenAI應該更為開放。就在ChatGPT發佈之後的去年12月，馬斯克又舊事重提，“他們創辦之初是開源和非營利的，但現在兩個都不是。”馬斯克在入主推特之後，還中止OpenAI使用推特數據進行訓練的權限。
在ChatGPT的智能水平引發行業驚嘆之後，馬斯克又直接轉發艾特曼的推文，再次警告稱，“ChatGPT好得讓人害怕，我們距離危險強人工智能已經不遠。”
就在上個月，馬斯克又火力全開怒噴OpenAI，“OpenAI最初是作為一個開源非盈利機構來抗衡谷歌，我才將其命名為OpenAI，但現在他們卻變成一傢封閉的、追求最大利潤的、被微軟有效控制的企業。這完全和我的初衷相悖。”
關心未來的混蛋
然而，針對馬斯克的持續批評，艾特曼終於坐不住。他在接受斯威什獨傢專訪時直接回擊說，“馬斯克說的大部分都不是真的，而且他自己清楚這一點。”
艾特曼強調，微軟的確投資幾十億美元，但並沒有控制OpenAI，甚至都沒有董事會席位。OpenAI是一傢獨立企業，其它公司也可以將ChatGPT接入自己的產品。
艾特曼表示，OpenAI在重組之後是混合結構（非盈利母公司和盈利性質子公司），不同於絕大多數公司，OpenAI依然會開源諸多產品，近期剛剛開源CLIP以及Whisper等工具，未來還會開源更多產品，但不會開源所有產品，GPT-4現在還不是開源的時候。
艾特曼在解釋OpenAI的重組原因時說，“當我們意識到（OpenAI）所需要的資本規模時，最終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我們曾經努力尋找作為非盈利機構的融資手段，但卻無法實現，我們希望可以一方面找到獲得所需資金，另一方面還可以履行非營利的使命。”
他還解釋OpenAI重組後的有限盈利混合結構：作為盈利子公司，OpenAI LP的員工和股東可以得到至多100倍的回報，但超過100倍的部分則會歸屬非盈利性質的母公司。這意味著即便OpenAI未來成為一傢估值數萬億美元的巨頭企業，其中的絕大多數也屬於控股母公司的非盈利Open Inc。
不過，在反駁馬斯克之後，艾特曼還是給這位科技圈最大咖企業傢留面子。“如果要正面評價馬斯克，我想他真的非常關註強人工智能（AGI）的未來。他是個混蛋，他的那種風格不是我希望自己擁有的。但我覺得他真的很關註，而且他非常擔憂人類的未來。”
（馬斯克下屬澤利斯被迫離開OpenAI）
馬斯克連續批評OpenAI，還殃及他的一位特別朋友。就在艾特曼回擊馬斯克的同一天，OpenAI董事希馮·澤利斯（Shivon Zilis）悄然辭職離開。或許因為她和馬斯克特殊的私人關系，在馬斯克和OpenAI關系破裂的背景下，她已經無法繼續留在OpenAI董事會。
今年37歲的澤利斯和馬斯克的關系比較難以界定。她是馬斯克的多年下屬，曾經效力過特斯拉，目前在馬斯克旗下腦科學創業公司Neurolink擔任高管。2015年OpenAI創辦時，她作為顧問加入，並在2020年開始擔任董事席位。
澤利斯也來自加拿大，是老鄉馬斯克最忠實的支持者，多次公開在社交網站上表達自己對馬斯克的仰慕之情。去年，澤利斯更通過人工授精為偶像馬斯克生下一對雙胞胎，並且冠上馬斯克的姓。擔憂人口生育率危機的馬斯克身體力行，和三位女性生下9個孩子。
在OpenAI的歷史上，出資1億美元的馬斯克始終是聯合發起人之一。但在重組之後的四年時間，OpenAI通過六輪融資總計籌集超過110億美元的資金，微軟是最大投資者，隨後則是幾大風投機構馬修佈朗基金（Matthew Brown Companies）、Bedrock資本、紅杉資本、安德森霍洛維茨基金、老虎全球基金。
正是在這些互聯網巨頭和風投巨頭的資金與資源支持下，OpenAI才得以超車谷歌和Meta這樣市值幾千億美元的行業巨頭，連續推出GPT-3、ChatGPT和GPT-4諸多領先行業的AI技術。不過現在的OpenAI，已經和馬斯克毫無關系，或許這才是他始終無法釋懷的原因。